第二天清晨。
叶昭做了一个美妙的梦。
他梦见自己，正躺在一张巨大无比的、软得像棉花糖一样的云中床上。
他幸福地在上面翻滚，跳跃。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温柔的云朵包裹着。
那感觉，爽得他差点就要当场升天。
就在他准备再来一个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的时候。
“咚！咚！咚！”
一阵震天响的、像是要拆房子的敲门声，把他从美梦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叶顾问！叶顾问！您醒了吗？天大的好消息啊！”
门外，传来了农机厂厂长王建国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那声音，洪亮得让整个院子的灰尘都跟着震了三震。
叶昭的云中床，瞬间就飞了。
他一脸的起床气，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不情不愿地从画了一半的图纸堆里爬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腰，都快断了。
在石凳上趴了一晚上，比睡木板床还难受。
他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走过去打开了院门。
“王厂长，大清早的，啥事啊？天塌下来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王建国却完全没有察觉到。
他满面红光，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他一把抓住叶昭的胳膊，激动得唾沫星子乱飞。
“叶顾问！天大的喜讯！县里，县里正式批复了！”
“三天后！就在三天后！咱们县要召开全县范围的工业项目现场会！”
“会议的地点，就设在我们农机厂！”
“到时候，不光是咱们县，就连市里，可能都会来领导！”
“会议的重头戏，就是要公开展示咱们的摩托车发动机样机！”
王建国说得手舞足蹈。
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荣耀。
是农机厂，乃至整个红星县，有史以来最高光的时刻。
然而，叶昭听完，脸当场就垮了下来。
三天？
开什么现场会？
公开展示？
这不纯纯耽误我造床吗！
我这图纸才画了一半啊！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把这群人打发走，自己好回去补个觉。
他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哈欠，眼泪都出来了。
他摆了摆手，想把这事给推掉。
“哦，知道了。”
“这事你们看着办就行了，都搞了这么久了，最后装一下，应该没问题。”
“我这边……还有点事，挺忙的，就不过去了。”
他含含糊糊地说道。
王建国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叶顾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难道……
难道这又是在考验我们？
考验我们在没有他的情况下，能不能独立完成最后的任务？
王建国瞬间就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他立刻把腰杆挺得笔直，像个准备接受检阅的士兵。
他对着叶昭，猛地一拍胸脯，大声表起了忠心。
“叶顾问您放心！”
“我们保证，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我们一定会把这最后一步，走得稳稳当当！漂漂亮亮！”
“对了！”
王建国好像想起了什么。
他侧过身，露出了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人。
“为了表示对咱们项目的重视，县里领导特事特办，专门从兄弟单位，给咱们调来了一位技术员，来支援咱们最后的总装工作！”
他的话音刚落。
一个穿着崭新工服，脸上堆满了谄媚笑容的男人，就从他身后凑了上来。
正是刘四。
刘四一上来，就对着王建国，还有跟在后面的孙志高等几个技术骨干，一通点头哈腰。
那腰弯得，都快跟地面平行了。
“王厂长好！孙总工好！各位老师好！”
他一口一个“领导”，一声一个“老师”。
那姿态，放得低到了尘埃里。
“我是隔壁机械厂的刘四，以后就是项目组的一员了！我这人没什么大本事，就是手脚勤快！以后，端茶倒水，打杂跑腿的活儿，各位老师尽管吩咐！”
孙志高这些老技术员，都是些性格耿直，一辈子就跟零件图纸打交道的技术宅。
他们看到刘四这副油嘴滑舌，八面玲珑的样子，本能地就感觉有些不自在。
总觉得，这人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
再加上又是县里派来的，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叶昭的【危险预警】技能，并没有被触发。
因为刘四此刻，心里想的只是怎么混进项目组，还没有产生具体的破坏念头。
但叶昭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就从对方那双过于热情，甚至带着点讨好的眼神里，嗅到了一丝不和谐的味道。
太假了。
这种热情，就像是冬天里的一把火，看着暖和，靠得太近，容易烧着自己。
叶昭打量着刘四，随口问了一句。
“哦？机械厂来的？”
“那正好，我问你个问题。”
“M24的螺栓，如果要实现过盈配合，那螺母的内孔公差，应该选哪个范围比较合适？”
这是一个非常基础，但又很考验基本功的公差配合问题。
在场的任何一个技术员，都能脱口而出。
刘四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他一个成天在车间里摸鱼混日子，靠着吹牛拍马活着的滚刀肉。
哪懂这个！
他只知道螺丝要拧紧。
至于什么公差，什么配合，那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
他的脑门上，一下子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磕磕巴巴，支支吾吾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看就要当场出丑。
他眼珠子一转，立刻又换上了一副更加谦卑的笑脸。
“哎哟，叶顾问，您这可真是问住我了！”
“您看我这脑子，平时就干点粗活，这些高深的理论知识，我哪懂啊！”
“我这次来，主要就是想跟着各位老师傅，从头学起！多看，多听，多动手！争取能学到各位老师的一点皮毛，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把自己的无知，包装成了谦虚好学。
叶昭心里，跟明镜似的。
懂了。
这是个关系户。
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关系户。
不过，他懒得当场戳穿。
太麻烦了。
而且，看王建国那副样子，估计就算自己说了，他也会以为是自己故意刁难新人。
何必呢。
叶昭只是转过头，对着王建国，意味深长地强调了一句。
“王厂长，这总装，可是最后一道关了。”
“你可得让大家都把眼睛放亮点。”
“千万别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啊。”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
既像是在敲打所有人，又像是在特指某个人。
王建国哪里听得出里面的深意。
他只当是叶顾问在做最后的战前动员，是在激励大家。
他立刻大声应道。
“是！叶顾问您放心！我们绝对严把质量关！保证万无一失！”
而站在一旁的刘四，则在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他偷偷地抬眼，又瞥了一眼那个打着哈欠，一脸没睡醒的叶昭。
他心里，对这个所谓的“天才顾问”，生出了一丝轻视。
什么狗屁天才。
不过就是个运气好的毛头小子罢了。
傲慢，自大，目中无人。
这种人，最好对付了。
刘四在心里冷笑着，脸上却堆起了更热情的笑容，跟在了王建国和孙志高的身后，朝着车间的方向走去。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悄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