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瑟兰城巍峨的城墙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城墙之外,远离了城内贵族区的精致与喧嚣,是一片被反复践踏、泥泞不堪的训练场。这里,是圣辉王国新兵的熔炉,也是贱民子弟用血汗换取微末前程的修罗场。
空气中弥漫着湿土、汗臭和劣质皮革混合的刺鼻气味。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初春的寒意,无情地抽打在每一个伫立的身影上。十七岁的凯恩斯,穿着浆洗得发硬、打着补丁的粗麻新兵服,混杂在一群同样衣衫褴褛的少年中间。他紧握着手中那根沉重、湿滑的训练木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泥浆没过脚踝,每一次试图站稳都像是在与这片贪婪的土地搏斗。
“列队!蠢货们!把你们那软绵绵的胳膊给我抬起来!”一声粗暴的呵斥撕裂了雨幕。雷纳多骑士,这位出身显赫、铠甲锃亮、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教官,正骑着高头大马在队列前巡视。他的声音带着贵族特有的傲慢与不容置疑,每一个音节都像鞭子一样抽在新兵们的心上。
训练开始了。枯燥而残酷的突刺练习,一遍又一遍。凯恩斯咬紧牙关,试图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手臂上。然而,湿透的木矛仿佛有了生命,在他手中不听使唤地滑动。汗水混着雨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和模糊。他踉跄着,试图跟上教官的号令节奏。
“突刺!再突刺!想象你们面前是永夜坟场那些腐烂的骨头架子!就你们这熊样,连给它们塞牙缝都不够!”雷纳多的嘲讽如同毒液,精准地浇灌在每一个新兵头顶的卑微之上。
又一次,凯恩斯拼尽全力刺出。脚下的泥地突然一滑,重心瞬间失控。沉重的木矛非但没有刺向前方,反而带着他整个人向前猛地栽倒。“噗通”一声闷响,他重重地摔进了冰冷的泥浆里,泥水四溅,糊满了他的脸和胸膛。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单薄的衣物。
哄笑声毫无意外地爆发出来,来自那些有幸站在队列边缘、衣着相对光鲜的贵族子弟新兵。他们看着凯恩斯的狼狈相,如同欣赏一出滑稽戏。
笑声未落,一道阴影笼罩了凯恩斯。冰冷的金属触感抵在他的后颈——那是雷纳多骑士的靴尖。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踩下,将凯恩斯的脸颊更深地摁进污浊的泥水里。泥浆呛入他的口鼻,带来窒息般的痛苦和更深的屈辱。
“看看!都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雷纳多的声音如同寒冰,清晰地穿透雨声和哄笑,钻进凯恩斯的耳朵,也钻进每一个新兵的心里,“这就是贱民!骨子里流淌着怯懦和愚蠢的血液!连根木头都握不稳,还妄想对抗永夜坟场那无边无际的骸骨大军?做梦!你们的存在,不过是给那些骨头架子增添几根新鲜的战利品罢了!”
辛辣的嘲讽混合着泥水的腥臭,强行灌入凯恩斯的耳中、口中。背上的压力沉重如山,冰冷的泥水几乎堵塞了他的呼吸通道。剧痛从被踩踏的背部蔓延开来,但更痛的是那深入骨髓的屈辱感。贵族子弟们幸灾乐祸的目光,教官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像无数根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屈辱中,凯恩斯的眼前猛地一黑,随即爆发出无数纷乱刺目的碎片!
铁蹄轰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仿佛踏碎了他的颅骨,成千上万的骑兵如钢铁洪流般冲锋,马蹄践踏大地,扬起遮天蔽日的烟尘。骑士的怒吼、战马的嘶鸣、兵刃的碰撞声交织成一首狂暴的交响曲。
阵型变幻!??复杂的几何图形在他脑中飞速旋转、组合、分离。步兵方阵如磐石般稳固,枪兵的长矛森林闪烁着寒光,弓箭手在后方抛射致命的箭雨,骑兵如尖刀般从侧翼撕裂敌阵。每一个单位的移动、配合、时机都精确到毫厘,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运作。
龙影掠空!??一声撕裂苍穹的咆哮!巨大的阴影遮蔽了天空,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一头覆盖着暗红鳞片的巨龙,展开足以遮蔽山岳的巨翼,从他头顶低空掠过。龙瞳中燃烧着熔岩般的怒火,龙息喷吐,将下方的一切化为焦土!那恐怖的威压,几乎让他心脏停跳。
?魔法光辉!??炫目的奥术能量在指尖跳跃,圣洁的光辉驱散黑暗,毁灭性的火球在敌群中炸开,冰霜冻结了冲锋的路径。英雄们挥舞着蕴含神力的武器,释放着扭转战局的强大技能。
战略地图!??一张巨大的、闪烁着微光的虚拟地图在他意识中展开。山川河流、城池要塞、资源矿点、行军路线……敌我态势一目了然。一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在分析着局势,计算着得失,下达着决定性的命令。
这些碎片并非梦境,它们清晰、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实感,如同被尘封已久的记忆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意识中名为“凯恩斯”的堤坝。前世!这是他前世的记忆!在那个名为“艾瑞斯战略”的虚拟世界里,他是指挥千军万马、运筹帷幄、登顶巅峰的顶级玩家!那些复杂的战术推演、精准的微操指令、对每一个兵种特性深入骨髓的理解、对战场地形瞬息万变的把握……所有被遗忘的知识、经验和近乎本能的直觉,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涌入他此刻被踩在泥泞中的灵魂!
“呃啊……”一声压抑的、混合着痛苦与某种奇异觉醒的低吼,从凯恩斯被泥水堵住的喉咙里挤出。他攥紧的拳头深深陷入泥浆中,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泥水冰冷刺骨,却浇不灭他心中骤然燃起的、混杂着愤怒、不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的火焰。这火焰是如此炽热,仿佛要将这具年轻身体里积攒了十七年的卑微、怯懦和迷茫彻底焚烧殆尽!
雷纳多似乎感觉到了脚下身体的细微变化,那不再仅仅是承受痛苦的颤抖,而是某种……积蓄的力量?他冷哼一声,加重了脚下的力道,仿佛要将这微弱的反抗彻底碾碎。“废物,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吗?看来连做炮灰的资格都欠奉!”
羞辱仍在继续,但凯恩斯已经听不清了。他的意识被汹涌的记忆碎片占据、冲刷、重塑。前世在无数虚拟战场上磨砺出的坚韧意志,如同淬火的钢铁,正一点点取代这具身体原有的软弱。那是一种俯瞰战场、掌控全局的视角,一种洞悉弱点、制定策略的冷静,一种即便身处绝境也永不放弃的信念!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背上的压力骤然消失。雷纳多骑士似乎觉得羞辱够了,或者只是单纯地厌倦了脚下的“烂泥”。他收回脚,靴底在泥地上蹭了蹭,仿佛要蹭掉什么肮脏的东西。
“滚起来!别装死!”雷纳多的声音依旧冰冷,“今天的训练结束!明天,如果还是这副德行,就给我滚去喂骷髅!”
新兵们如蒙大赦,拖着疲惫不堪、沾满泥浆的身体,麻木地列队离开训练场。凯恩斯挣扎着从泥浆中爬起,浑身湿透,冰冷刺骨,脸上、头发上糊满了污泥,狼狈不堪。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低着头,默默忍受。他抬起脸,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泥污,露出一双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曾经的迷茫和怯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穿透雨幕的冷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初燃星火般的锐利。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雷纳多骑士那在雨中显得格外冷硬的背影,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屈辱的泪水,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磐石般的意志。
夜晚,新兵营的简陋营房里弥漫着汗味、鼾声和绝望的气息。一盏昏黄的油灯在角落里摇曳,豆大的火苗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凯恩斯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但他毫不在意。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他小心翼翼地摊开一张从伙房讨来的、边缘粗糙的草纸。他用一根烧焦的木炭条,代替了昂贵的羽毛笔。炭条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的动作起初有些生涩,但很快变得流畅而坚定。炭条在纸上勾勒出清晰的线条:代表崎岖地形的曲线,象征障碍物的方块,以及最重要的——代表兵种的简易符号。
他画下几个分散的、代表民兵的符号,标注为“诱饵”。箭头指向预设的陷阱区域。接着,是代表枪兵的密集方阵符号,标注为“突击主力”,箭头从侧翼指向被诱饵引入陷阱的敌军。一条虚线代表可能的撤退路线,一个叉号标记了最佳的伏击点。
??用民兵诱敌侧翼,枪兵突击的简陋陷阱。??
这张图,线条简单,布局粗糙,在真正的军事家眼中或许不值一提。但此刻,在这昏暗的油灯下,在这弥漫着绝望气息的新兵营里,这张简陋的草图,却承载着一个灵魂觉醒后的第一次战略推演,是星火军团诞生的第一缕微光,是锈矛刺向既定命运的第一声不屈呐喊。
凯恩斯凝视着草图,炭黑的线条在昏黄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民兵的佯败,敌人的追击,枪兵从隐蔽处猛然刺出的致命一击……战术的雏形在他脑海中反复推演、完善。油灯的火苗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照出与白天截然不同的神采——那不再是新兵的茫然,而是统帅的雏形在泥泞中悄然孕育。
他轻轻吹干炭痕,将草纸仔细折叠,藏进贴身衣物最隐秘的角落。那里,还残留着泥浆的冰冷和身体的微温。做完这一切,他吹熄了油灯,躺回冰冷的草席。营房外,风雨依旧,洛瑟兰城巨大的阴影沉默地笼罩着一切。黑暗中,凯恩斯闭上了眼睛,但那双眼睛深处,仿佛有千军万马在无声地奔腾,有钢铁的意志在无声地凝聚。血色新兵日已然过去,而一条布满荆棘与战火的道路,才刚刚在他脚下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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