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持续，死神欢快地在战场上收割着灵魂，每一刻都有人死，既有秦军，又有身边的兄弟，他们被捅死，被烧死，被砍掉脑袋，被践踏成泥……
进军的鼓声，冲锋的号角声，震天的喊杀声，杂乱的谩骂声，交织成了一曲残酷的音乐，透着血腥和悲凉。
孟昶喉咙都喊哑了，在箭雨中，他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要死了，可老天爷似乎总是跟他开玩笑，那索命的冷箭总差那么几分射中自己的脑袋。但却眼看着自己的兄弟们一个个被箭射倒，有些已经断了气，有些还在血泊中呻吟。他慢慢麻木，最后几乎没有了感觉，虽然仍在拼命战斗，却总觉得这个世界距离自己好远，远的仿佛自己的灵魂已经出窍，正在天空淡淡地看着这个战火纷飞，血肉遍地的修罗战场。
“万胜！”
忽然，众兄弟们欢呼了一声，又一架云车在自己的巨弩下化为碎片，他心头微微一松。
他也不知道是秦兵几次攻城了，只知道他们是从子时开始进攻的，以前总认为这些蛮子出身蛮夷，只懂得冲杀，哪懂得攻城？可事实却让自己打心底里透着凉气，他们的攻城极有章法，云车、箭塔、掘地道、连环弩……所有能用上的攻城手段，他们都用上了。他曾听将军说过，若是一方攻城，至少兵力要在五倍以上方有可能。可眼下秦军不过五六万，彭城也有两万人守城，为什么就守得如此艰难？
不过，好在有刘司马。
孟昶看着城下那道端坐马上魁梧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崇敬。
不管秦军的攻城手段有多少，刘司马永远早有应对，他准备充分，南门守军各司其职，仿佛一架最为严密的机械，将秦军一次又一次地带进死亡的陷阱。
就算是威胁最大的攻城土台，刘宇都有应对。有好几次秦军的土台要建成，那魁梧的身影总像是一道魔神，率领他那区区五百护粮军，打开城门冲上前去，杀得那些秦军鬼哭狼嚎，摧毁土台，又在秦军围拢之际，杀回南门城下，护城河畔，一马当先，竟无人可挡。
秦军的伤亡太大了，孟昶计算过，战损比例超过了三倍，在彭城的南门，城下已经累积了五千具骸骨，若不是秦军顽强，早已经军心崩溃了。
“当——当——当——”
清脆的敲钲之声远远传来，秦军终于退了。
孟昶一屁股坐倒在地，眼神怔怔望着天空，竟然连“万胜”的欢呼声都喊不出来了。
几具还没有完全被沙石掩埋的尸体上空盘旋着几只秃鹫，尸体上好几个箭头还在，那断了的长枪却依然握在尸体的手里。远处，撕杀呐喊声不绝于耳，或许明天早上又将多几千具尸体。阴风开始怒嚎，似乎要唤醒死去的灵魂。
秦军没有撤退，也没有再次冲杀。战场上的累累尸体和丢弃的战车辎重，也没有秦军过来收取，晨曦的微光从地平线升起，新的一天到来了……
刘宇手提大刀，端坐在战马之上，他的肩上兀自留着好几支羽箭，战袍上被血迹染成了深红，不停地滴着血。
他的身后，两百护粮军沉默地扼守在护城河边，两百步开外，便是吊桥，却没有人往回看一眼。
远处，一员秦军默默地看着他，久久无言。
刘宇彷如石雕的脸容忽然活了，他艰难地裂开大嘴，发出无声的笑容，手中大刀一指前方，大吼道：“大晋无敌，万胜！”
他身后两百护粮军大吼：“大晋无敌，万胜！”
南门城墙之上，城卫军大吼：“万胜！”
协助守城的彭城百姓大吼：“万胜！”
“万胜！”
“万胜！”
“万胜！”
……
洪流一般的吼叫声，久久回荡在战场上，城上的孟昶心潮澎湃，慢慢扶着箭垛站起身来，双目流泪，扯着嘶哑的嗓子也吼了出来——“万胜！大晋万岁！”
那员秦军默默转身，回归本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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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南门在刘宇的坚守下，抗住了秦军的第一波攻击。而彭城西门，战况更加惨烈。俱难和彭超，分两线亲自指挥攻城，一支又一支悍不畏死的秦军如潮水般冲击而来，箭雨如云，足足十六架云车投入战斗。
大晋守将施展浑身解数，就连火油都用上了，诸葛侃亲率玄武营出城鏖战，摧毁了十架云车和两房土台，与秦军直接交锋，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露出北府军玄武营的强大实力。
三个时辰的包围绞杀，秦军足足丢下了六千具尸体，也未能将五千玄武营围杀，后来刘毅率原属何谦所部的兖州营接应，秦军无奈退军。
但也有几处城墙，险些被秦军破城锤给摧毁，好在彭城百姓悍不畏死，连同守城将士拼死抵抗，甚至戴逵亲自带兵杀到，这才将冲上城头的秦军杀退。
血红的朝阳缓缓升起，彭城第一战落下帷幕，秦军鸣金收兵，铩羽而归。
彭城大营，中军大帐，众将云集。
戴逵身披染血甲胄，站在巨大的彭城城防地图面前，眉头紧皱。
“玄武营损失如何？”
“四成！”
戴逵默然，良久才点点头。又问：“刘司马何在？”
一旁刘毅嘶哑着嗓音道：“刘司马正在伤兵营救治伤兵。”
戴逵又看向远处站在众将最后的一名校尉，问：“你是南城刘司马麾下？”
那校尉单膝跪地，道：“末将孟昶。”
“南城情况你家司马可有交代？”
“南城战损三成，秦军战损七成，大捷！”
戴逵欣慰一笑，点头对孟昶说道：“好，彭城守住了，本将军为尔等请功！”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敢受赏！”
孟昶朗声回答。戴逵笑意更深，道：“这话本将军听赵太守说过，听说便是出自刘司马之口，都是我大晋好儿郎，人人如此，莫说十万秦兵，便是百万又如何，我大晋不惧！”
戴逵收敛笑容，沉声道：“此时言胜为时尚早，众将听令，各司其职，不得懈怠，尤其在这个时候，不能掉以轻心，俱难彭超皆是百战之将，再加上梁成、彭越、毛当之辈，万不可掉以轻心。”
“诺！”
众将散去，独刘毅留了下来。
“大将军，末将愿守南门。”
戴逵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令刘毅有些不安，半响才道：“希乐，你可知临阵换将是大忌，何敢提此要求？”
刘毅嗫嚅道：“大将军，末将承认刘司马确有真才，然他毕竟初出茅庐，对战事所知不多，末将守南门会更稳妥，望大将军详察。”
“他能端坐彭城，千里之外出奇谋断了秦军粮草以解彭城之围，他不知兵，何人能知？希乐，如今强敌觊觎，国事艰难，你不可再有门第之见，刘宇有大才当大用。”
刘毅张了张口，随即唯唯而退。
刘毅回到自己的大帐，脱下甲胄，独坐了一会，方才拿出纸笔，写道：“明公在上，毅百拜以闻：今有沛县刘宇，字德舆，年十八，勇冠三军，智谋过人……如欲收服，当弹压其性……不可使其腾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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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军西营，俱难大帐里，一员魁梧大将狠狠地将头盔丢在了俱难的面前，怒道：“大帅，莫非你真要咱们羌人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都耗在这个地方？”
俱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脚将头盔踢了回去，骂道：“说什么浑话？混账东西，要老子揍你？”
毛当呼呼喘着粗气，依然语气不善：“那彭超为了阿谀天王，竟定下了这么个狗屁淮南计划，现在呢，粮草也被烧了，彭城又是块硬骨头，啃不下来，大帅，你说说看，咱到底图什么呀？”
“闭上你的鸟嘴，信不信我剁了你狗日的？”
粮草被烧，虽说直接罪责在苻登，但自己力排众议，任命其为守粮大将，若是被人报上朝廷，自己恐怕其罪不小，所以听到毛当提起这茬，若不是他是自己心腹爱将，早就直接拿刀把他砍了。
毛当见俱难大怒，缩了缩头，不敢再提。
俱难疲倦万分，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带兵巡逻，四周都要仔细观察，不要让晋兵钻了空子。”
毛当嘟囔道：“要我说，大帅，不如先下手为强，抢先向天王弹劾那彭超作战不力，指挥不当，这样主动权在咱们手里……”
俱难心中一动，暗忖道这夯货说的还有几分道理，转瞬间看到这家伙的大脸，又一阵烦躁，踢了他一脚，骂道：“还不快去巡营？”
“诺！”
说完，一溜烟走了。
俱难出了营帐，举目望去，看着营地里众将士那双漠然甚至于冰冷的眼神，不由得心中发寒，再次想起了毛当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