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转折点往往就在不经意间降临。
那个看似平常的晌午,却成为了我人生轨迹的重要分水岭。
记得那是个蝉鸣聒噪的夏日,奶奶照例抱着我在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下纳凉。
斑驳的树影洒在地上,几位银发苍苍的老太太摇着蒲扇,絮絮叨叨地聊着家长里短。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槐花的清香,一切都显得那么恬淡祥和。
就在日头渐高,大家准备散去做饭时,一个陌生身影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是个约莫六十出头的老者,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裹着他瘦削的身躯。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漆黑如墨却又亮若星辰,仿佛能洞穿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不知为何,这双眼睛让我本能地感到不安,不由得往奶奶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
老者的出现让原本热闹的闲谈戛然而止。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他径直走到奶奶面前,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
"您就是何二姑?"
奶奶微微一怔,随即用她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来人。
片刻后,她平静地点点头:"正是老身,不知先生有何贵干?"
"哈哈!"
老者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却透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久闻何二姑是方圆百里最厉害的出马弟子,今日特来讨教一二,看看谁家的仙家更有道行!"
这话表面客气,实则暗藏锋芒。
我注意到他说话时,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挂着的一个古旧铜铃,铃铛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芒。
奶奶依旧神色淡然,轻抚着我的后背说道:"仙家修行,重在济世度人。虚名浮利,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哼!"
老者脸色骤变,眼中精光暴涨,
"莫不是浪得虚名,不敢应战?"
他刻意提高音量,引得几个尚未走远的村民纷纷驻足观望。
我气得攥紧了小拳头,正要替奶奶鸣不平,却被她温暖的手掌轻轻按住。
奶奶从容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槐花瓣: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准备午饭了。"
那一刻,我分明看见老者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而奶奶的背影却依然挺拔如松。
谁也没想到,这场看似平常的相遇,竟会在日后掀起怎样的波澜......
奶奶紧紧攥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她布满皱纹的手掌传来阵阵暖意,却掩不住微微的颤抖。
身后那个干瘦老头阴恻恻的笑声如同附骨之疽,在寒风中打着旋儿钻进我的耳朵,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奶奶,咱们干嘛要躲?"
一进家门,我就忍不住跺脚问道,
"咱家堂上供着那么多位老仙,随便请一位出来都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奶奶取下绣着祥云纹的棉布围巾,动作轻柔地挂在门后的桃木衣钩上。
她转身时,银白的发丝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晕。
"十三啊,"她粗糙的手掌抚过我的发顶,声音像浸了蜜的糯米糍般绵软,
"咱们供奉仙家,求的是济世救人。
若为一时意气与人斗法,岂不是辜负了老仙们的慈悲心?"
我闷闷地应了声,心里却像堵了团棉花。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仿佛也在嘲笑我们的退让。
暮色四合时,全家人围坐在榆木八仙桌旁。
奶奶炖的酸菜白肉在砂锅里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上的霜花。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震得碗筷乱颤——院门像是被巨力撞开。
紧接着狂风裹挟着沙砾噼里啪啦砸向窗棂。
供桌上的红烛无风自燃,火苗"腾"地窜起半尺高,将堂前悬挂的七彩幡幢照得流光溢彩。
奶奶手中的竹筷"啪"地拍在桌上,震得醋碟里的蒜瓣跳了三跳。"
欺人太甚!"
她眼中精光暴涨,皱纹间竟浮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只见她利落地挽起藏青色大襟,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神龛前。
供桌上的黄铜香炉微微颤动,似在回应她的怒意。
三炷降真香在奶奶指间燃起青烟,她口中念念有词:
"...今有邪祟犯我门庭,恳请..."
后半截祝词化作耳语般的呢喃。
当第三拜叩下时,香头突然爆出三点金星,檀香混着某种古老草药的气息瞬间充盈整个堂屋。
"哪位仙家愿替弟子讨个公道?"
奶奶盘腿而坐的声音还飘在空中,堂前突然卷起一道龙卷风似的白雾。
那雾气凝成隐约的兽形,带着破空之声撞开雕花木门。
院里的老梨树剧烈摇摆,树梢挂着的铜铃叮当乱响,我分明看见有道青光追着白雾没入了夜色深处。
院中风云突变,奶奶的身影刚冲进院子,霎时间天地变色。
一股阴冷的旋风裹挟着沙石呼啸而起,整个院落仿佛坠入了幽冥地府。
狂风呜咽如鬼泣,院墙上的瓦片被刮得哗啦作响,晾衣绳上的衣物猎猎飞舞,像是无数幽灵在张牙舞爪。
这场诡异的异象持续了约莫一刻钟,奶奶突然剧烈咳嗽着睁开双眼。
与此同时,仙堂上供奉的烛火骤然黯淡,摇曳的火苗几乎要熄灭。
我心头一紧——奶奶这次斗法怕是落了下风。
"难怪他如此猖狂..."奶奶凝视着窗外,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传来,
"原来供奉的是猫仙。"
猫仙不在正统五大仙家之列,是野性难驯的异类。
正说着,又一股旋风在奶奶脚边盘旋而起,像条灵蛇般缠绕不去。
奶奶长叹一声:"也罢,既然你想试试,那就去吧。"
话音未落,她重新闭目凝神。
那股旋风顿时化作一道白光,呼啸着冲入院中与狂风缠斗。
我们屏息凝神,屋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奶奶突然浑身剧震,"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仙堂上的烛火应声而灭,彻底陷入黑暗。
我们慌忙上前搀扶,却惊觉奶奶的裤腿已被鲜血浸透。
爷爷颤抖着撕开布料,只见小腿肚上赫然现出两个血窟窿。
周围布满狰狞的齿痕,皮肉外翻,像是被猛兽撕咬过一般。
父亲见状怒不可遏,抄起菜刀就要往外冲:
"管他什么妖魔鬼怪,老子今天非剁了他不可!"
爷爷急忙追了出去。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个阴恻恻的老者声音:"何家二姑,今日只是小惩大诫。
明日我还会再来,你要当着全村人的面认输,承认你家的仙家不如我。
否则..."那声音突然变得森冷,"我就拆了你家的仙堂,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那人撂下狠话后,发出一连串阴冷的笑声扬长而去。
我死死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胸中怒火翻涌,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给他个教训。
奶奶倚在门框上,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无奈:
"唉,都怪我当年执意去地府救十三,害得咱家几位道行最深的老仙元气大伤,不得不回山闭关修炼。
要是他们还在,哪容得外人这般放肆?"
母亲忧心忡忡地望向奶奶:"妈,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屋内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还能怎么办?"
奶奶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得像秋风吹过枯叶,"明天就按他说的做吧。
仙家规矩森严,道行高一分就能压死人。
总不能真让他砸了咱们的仙堂......"
屋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窗外的虫鸣都显得格外刺耳。
最后是奶奶强撑着请来黄家老仙,用秘传的灵药敷在腿上,才勉强止住了伤势。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奶奶佝偻的背影和那声沉重的叹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在心底萌生——这个家,需要有人站出来守护。
翌日清晨,整个村子炸开了锅。
据说有个陌生老者大摇大摆站在村口,指名要奶奶行三跪九叩大礼才肯进村。
村民们议论纷纷,谁都不明白这位在十里八乡都受人尊敬的"何半仙",为何要对个外乡人如此低声下气。
当晨雾还未散尽时,奶奶在家人的搀扶下缓步走向村口。
尽管经过黄家老仙的医治,她的腿伤仍让她每走一步都疼得直皱眉。
父亲和母亲一左一右搀着她,我和爷爷默默跟在后面,能清晰感受到四周投来的诧异目光。
"好!何二姑果然守信。"
那老者见到我们,得意地捋着山羊胡,浑浊的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老夫就知道你会来。"
父亲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上前:"老东西!敢让我娘给你磕头?信不信我现在就......"
"住口!"
奶奶厉声喝止,转而对着老者深深作揖,"这位仙长,小儿鲁莽,还望海涵。
只是不知您非要拆我仙堂,究竟所为何事?"
老者闻言仰天大笑,袖中突然飞出一道黄符:
"既然你诚心请教,那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仙家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