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之南有一片大陆,大陆有诸国林立。其中大国有二,一曰触国,一曰蛮国。触国国都安邑东五百里乃大海谓:归墟。
清风镇就位于安邑及归墟海之间。
此时清风镇明月湾北侧南楼村一道观内正在举行公捕公判大会。
这是南楼村的传统,农忙之后村老们就会处理一下作奸犯科伤风败俗之徒。往往轻则以笞刑,重则褫夺其继承权驱逐出村。若真犯有不得饶恕之罪,要么送去官府,要么浸了猪笼敬了河神。
台上的保正抬头看了看天,正是晌午时分,就大手向台下一挥道:“开始吧。”
随即,俩汉子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青年来到台前,他生的面相方正,身材魁梧。看上去威风凛凛,村里人都知道他有一身功夫。
人群中有老太见他被押上台,就对周边人嚷道:“别看李江河生的人五人六,背地里净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我家的鸡三天未数竟然丢了五只,围着村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生不见鸡,死不见毛。我就围着村骂,看哪个黑心眼缺良心的偷我的鸡。”
老太故意大声嚷嚷,台上被五花大绑的李江河脸色羞红,恼道:“吃了你的鸡,我认罚就是。这长舌婆子,恁的就不能饶人。”
保正旁边的村老看上似气度不凡,此人名叫孙平山,是个秀才,年轻的时候做过禀生。几次乡试不第,便息了进取的念头,在村里教书维持。他一边翻看李江河画押过的供状一边道:“一只鸡二十笞板,五只打一百下,你可服气?”
被绑的李江河忙道:“服气,服气,赶紧打吧。”
保正说:“孙若龙,孙若虎开始吧。“
俩押着李江河上台的汉子闻言,一人从旁边拿过一个条凳,一人把李江河按在条凳上,让李江河趴在条凳上。屁股撅着,孙若龙扒掉李江河的裤子,露出白白的屁股。村里人虽然常常赤膊劳作,但是没谁露着屁股晒太阳的,故此李江河尽管全身黢黑,但是屁股倒是异常的白。围观的大娘小媳妇们,眼神炯炯嘴里啐道:“小贼看不出来还蛮白的。”
张若龙拿起竹板就是啪的一下打在白屁股上,本来被扒了裤子脸羞埋在板凳上的李江河疼的嗷一声跳了起来。只见白屁股瞬间就出现了一道血色板印,这一板条就把他之前的各种情绪打飞走了,只有痛彻心扉的疼。
接下来张若龙又是按着啪啪九板子,打的整个屁股都变成了猴屁股。
村里的闲汉新媳妇老婆子们看的津津有味,有些甚至指指点点对张若龙板法各种评论,说是力度轻了,或是角度歪了。随着板子继续落下,当一百板子行刑完毕。李江河疼的声音都喊哑了,屁股已经一片血肉模糊,不忍心看的人歪过头去或者干脆回家去了。做父母的此时会对孩子说切莫学李江河,看看这就是下场。这板子既是规矩也是方圆,每个人都要守,犯了规矩破了方圆,惩罚会如影随形。
打过板子的李江河已是湿淋淋的,有血有汗,他有些虚脱,已经不能动弹了。腿腰一用力屁股就钻心的疼。受过刑罚,平日和李江河交好的上前把李江河抬了下去。这一大片伤口得抓紧治疗,否则一但感染,再壮实的汉子也扛不住十日八日的高烧。
正在道观前院竹板炒肉饭打的热闹的时候,道观后院气氛就异常的祥和。
道观后院,大厅。
一师二徒,上课。
师傅贾化真面容清癯,留有山羊胡,端坐在那。
二徒弟赵浚恒三徒弟钱望深人手一本《四书合集》,摇头晃脑的背诵。
贾化真有三个徒弟,大徒弟厉无咎及冠之后就离开了道观。扬言打破来自原生家庭影响的桎梏,要自我重建人生观。他离开道观到现在已经三年了,一直杳无音讯。
窗外的阳光照在贾化真的背上,暖暖的。俩徒弟朗朗读书声让他有些走神,有些想大徒弟了,那家伙总是一副不服的样子。哎,我的戒尺呢,好久没用戒尺打人了。自从厉无咎离开了道德观戒尺就再也用不到了,最起码老二老三很乖巧,最少明面上是乖巧的。
他突然心里有些堵的慌,想起了这个孩子给他留的字帖:
孩儿立志出相关,
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无处不青山。
想到这里贾化真不仅望向门外,那里有他贴的两幅对联,
左联:炼己存真者近仙
右联:纵欲恣意乎从魔
贾化真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青年时期也是一代武林高手,为了练习杀伐之术从军数年做到将军。离开军队后便想试剑天下,触蛮二国的许多地方都有他的足迹,拜访了无数隐士高人,得闻世间有仙,追寻数年无果。游历经过清风镇明月湾,喜爱这里风景美食。就买了一块土地建了这座道观。这座道观前院处理红尘事,后院便是教室静室卧室。建了道观,他的人生就是练拳,读书习字教徒弟,前院大堂的泥塑雕像足够养活他们师徒几人。
大徒弟去寻仙去了,他不禁一声叹息。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先后,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天命知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为教。
道者也,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
在贾化真陶醉在自己的回忆里的时候,钱望深突然叹息道:“师傅,书本我们读了好多遍,道理看上去很对,可是似乎又没啥用啊。尚不如我们在院庭练练拳脚筋骨,即便是将来犯了错误,也能多挨几竹笞。“
贾化真看着老三没说话转脸对赵浚恒问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赵浚恒腼腆说:“师父,我跟三师弟不一样,人家都说钱能役鬼,钱能驱神,老三拳脚练的再好,也扛不住钱聘来的十个八个武师的拳脚,看前院那群受罚的有几个有钱人。“
“名不可简而成也,誉不可巧而立焉,君子以戴行者也。思利寻焉,忘利忽焉,可以为士天下者,未尝有也。”贾化真笑道:“经书贵在践行,若能知行合一,可为天下士。”
钱望深做样叹道:“名利与我等道士如浮云了,如今只想拳不离手,勤而行之,盼功夫早日能像师傅一样威震南楼村。”
赵浚恒解释道:“我也不是爱钱,我有了钱可以帮助更多的人。村里多有鳏寡孤独,倘若观里有钱万贯,他们可以老有所养,幼有所教。我知师弟和师兄一样多壮志,长生久视是你的追求。我只愿和师傅一样守在道观里,晨昏一炷香,早晚各读书。足矣!”
钱望深蹴然问道:“师父,二师兄有这个想法多久了,你知道吗?”
贾化真看了看两个半大孩子的徒弟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先后,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道,但是他要支持徒弟的想法,人生在世重在事上磨练,事功一关能过,人生就是坦途。
在师徒三人享受阳光相互聊天的同时,前院已经惩罚了七八个人。有偷鸡摸狗,有缺斤少两,有凿壁偷窥,有打架斗殴。总结种种,无非是钱财,美色和脸面,三者交缠衍生出世间是是非非。
眼看村老公审马上就结束了,许多村民已经收起屁股垫拿起小板凳准备回家吃晚饭了。
突然村民欧莆中突然跳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祈求村里给个公道。
保正看到欧蒲中,顿时脑壳一疼。
事情原委是这样的,七年前欧福中借着府城当小官的姐夫便利赚了一些钱,盘算着扩建一下房子。曾经多次和邻居方遯翁商谈买卖事宜,方遯翁借口祖宗基业不敢货卖,然后放话说他将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铭于斯,然后传承给儿子方鸿渐。因为方家也算是本地一个小财主,方氏父子也都算读书人,跟当地衙门的交情匪浅。尽管欧福中念念不忘惦记,却也不敢有所动作。谁料不巧,方鸿渐突然在触国都城安邑回春楼与勋贵衙内争气,被人找了借口送入了大牢。方家虽然在清风镇有些脸面,京师重地却是半点说不上话,前后打点了无数金银,才勉强允许探监得知前因后果。此时家里资财已经窑净,方遯翁只得卖了田产求衙内松口。
这老爷子也是记仇的,知道欧福中惦记着他家院落许久了,可是他硬是把房子卖给了同村的欧蒲中。欧蒲中只是一介生意人,常年在外。在村镇并没有什么影响力,甚至特别熟悉的也没有几人。
买到院落之后,欧蒲中很快就把老房子推倒准备重建,安排人开工重建那天,欧福中找了一些人阻止了他们开工。理由就是宣称方遯翁曾经答应把房产卖与他的,结果欧蒲中横插一杠,他不承认这笔交易。
接下来的七年岁月里,欧蒲中找了各式各样的人来调停。有县衙的老爷,有村里的长者,其中就有保正和孙平山。礼物送了一堆,跪拜了数比清的人物。都没能说动欧福中,他们这些人也不敢往死里得罪欧福中——欧福中的姐夫升官了。
欧福中本人深恨方遯翁,可是方氏已经败落迁往他处,这个恨意就落在欧蒲中的头上了。
由于房子无法建,欧蒲中只能临时搭建了一个草棚临时居住,一家五口,上有老下有小,在这四面透风的草棚下困居了七年。眼看儿子大了,要娶媳妇了,他无论如何要抓紧把房子建起来。
保正不理会欧蒲中,径自对着众人说:“公捕公判已经结束了,都回去吧。欧蒲中的纠纷村里的再协商后给他解决。”
保正知道众人不信他们能解决这个问题,他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他解决不了。但是众人围观解决不了的问题才是问题,他需要让众人散去,想法安抚欧蒲中。实在说,即便安抚他也不想,这个耐心已经耗尽了,若是有法子让欧福中松口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有些起风,看南边似有阴云北来,保正及村老只想回家。见众人逐渐散去,保正随意地对欧蒲中道:“南边阴云要来啦,天马上要下雨了。你抓紧会去加固一下你家的草棚,别在风吹塌了,你的事,等雨过了,咱们再一起想想办法。”说罢,他起身也往观外走去,步伐急促有力,似有什么要追他索命。
欧蒲中在台子上干嚎了半天见没人理他,心灰意冷一屁股坐在台子沿。
风越来越大了,耳旁风声呼啸,面皮被风吹起的沙子打是生疼。阴云很快上来了,天光被挡掉大半。此时已经没有时间让欧蒲中收拾情绪,他得抓紧会去加固他家的茅棚。
师徒三人在天色刚变暗的时候就来到道观前院,他们看着欧蒲中跑远的。可能是他岁数大了,身形并没有很灵活。
钱望深对着脸色阴郁的赵浚恒说:“你这是对他有同情心吗?”
“没有。”赵浚恒说:“我只是对人性有着深深的绝望。”
此时,风声逾大,雨借风来。道观檐下已经嘀嗒成线,这线时断时连,如人的命运——左右飘摆中不能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