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DC会议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仍在持续。
“亚空间能源汲取”理论,这七个字所构成的概念,如同一道无形的维度裂隙,骤然在所有与会者的认知宇宙中撕开。
精神海啸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一位白发苍苍的物理学家,毕生致力于研究统一场论,此刻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指尖的触屏笔脱落,在光滑的会议桌上滚出了一道清脆而又孤寂的轨迹。
另一位负责能源战略的委员,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全息屏幕,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地球最先进托卡马克装置的运行数据,那些曾让他引以为傲的能量曲线,此刻看来,幼稚得令人发笑。
他们的骄傲,他们穷尽一生建立起来的科学大厦,在刚刚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面前,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良久。
罗辑的胸腔缓慢地起伏,他强迫自己从那种近乎窒息的智识碾压中挣脱出来。
他看了一眼身旁那些依旧处于失神状态的同僚,他们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混合了迷茫、挫败与恐惧的空白。
他握紧了通讯器的开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个困扰他许久,甚至比“黑暗森林”本身更让他感到不安的问题,浮现在他的脑海。他必须问出口,这不仅是为了满足好奇,更是为了给自己,给人类,寻找一个最后的、可以理解的参照物。
“赵博士。”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这片凝固的死寂。
“凌风局长曾说,你们所在的‘神创帷幕’,是有‘神’真实存在的。”
罗辑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清晰,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确认自己逻辑的稳定。
“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宇宙的真理,其最终的尽头……真的是神学?”
这个问题,像一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让PDC的专家们从理论的冲击中猛然惊醒。
他们纷纷转过头,目光聚焦在那个小小的通讯设备上,耳朵竖起,脸上带着一种强烈的困惑与本能的抗拒。
对于这些将毕生奉献给唯物主义科学的学者来说,“神”这个词,本身就是一种智识上的禁忌,是蒙昧与落后的代名词。
通讯器另一端,沉默了片刻。
那沉默并非思考,更像是一种检索和匹配。
“神?”
赵海伦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纯粹的不解,仿佛在解读一个极其古老且定义模糊的词汇。
“哦,数据库给出了关联项……你是说,阿斯加德的索尔那样的存在吗?”
罗辑的心脏骤然收缩。
“你知道他?!”
“当然。”
赵海伦的语气瞬间变得轻快起来,那种感觉,就如同一个高等生物学研究所的导师,在耐心解答实习生的基础问题。
“万象王座的数据库里,有关于他们文明的详细族群资料。罗辑博士,你们的认知有一个根本性的错误。”
“你们试图用‘哲学’和‘神学’,这种极度依赖主观感性经验的学科,去定义一个纯粹的‘生物学’问题。”
生物学?
这个词从通讯器中传出,带着一种冰冷的、手术刀般的质感。
PDC的专家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荒谬感几乎要溢出来。将“神明”与“生物学”划上等号,这本身就是一种他们无法想象的亵渎。
“没错,生物学。”
赵海伦的声音变得严肃而清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是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
“根据我们的分析,所谓的阿斯加德人,并非你们神话体系中理解的‘神明’。”
“他们本质上,是一种极其特殊的、以宇宙高能射线和其母星系‘世界树’所逸散的特殊空间衍射元素为主要能量来源的、超高维能量生命形态。”
她的话语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故意留出时间让这些“低等文明”的智慧生物去消化。
紧接着,一个更具颠覆性的结论被抛了出来。
“简单来说,他们是一种以高密度硅基晶格为生命框架,但进化方向与你们碳基生物截然不同的‘生物’。”
“他们的‘神力’,不过是他们对自己体内生物能量的一种高效运用方式。”
“雷神索尔的雷电,本质上是他体内生物电容场在达到临界值后的超高能定向释放。他们所谓的‘彩虹桥’,也只是一种利用了稳定虫洞技术的、相对原始的定向传送装置而已。”
“他们会长寿,是因为他们的细胞衰变周期以千年为计算单位。”
“他们会死亡,会流血,会被更强大的、足以击穿他们生物力场的武器杀死。”
赵海伦的声音冷酷地总结道。
“所以,他们不是神。”
“他们只是……一种恰好在你们看来,拥有‘神迹’般能力的、比较罕见的宇宙生物罢了。”
这番话,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情绪渲染。
它就是一把锋利到极致的手术刀,冷酷而精准地剖开了人类数千年来所有关于神话、信仰和敬畏的迷雾。
它将那个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神”,硬生生地从神坛上拽了下来,拖到了冰冷的解剖台上,贴上了一个标签。
“生物样本”。
PDC会议厅内,再次陷入了比刚才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绝望的寂静。
如果说,之前的“亚空间能源”理论,是让他们看到了更高维度的科技,让他们感到了自身的渺小。
那么此刻,赵海伦这番对于“神”的科学解释,则是从根源上,彻底摧毁了他们对宇宙复杂性、神秘性的所有想象。
原来,在真正的宇宙尺度下,神,亦可被解构。
原来,在那个名为“深空监察局”的组织眼中,连人类文明需要仰望和祭拜的“神明”,都只是可以被分类、被研究、被定义的一种……生物。
一个年迈的社会学家身体靠在椅背上,双目失焦,口中无意识地呢喃着:“信仰的终点是生物学……神话的尽头是实验报告……”
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崩塌了。
罗辑靠在冰凉的椅背上,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息带走了他胸腔里最后一点侥幸。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
自己,以及他身后的整个地球文明,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恐怖而超然的存在。
那不是一个更强大的文明。
那是一个……更高维度的“现实定义者”。
在他们眼中,人类引以为傲的物理学,是幼稚的启蒙读物。
人类敬畏恐惧的神明,是可以解剖分析的生物标本。
那么,人类本身呢?
人类的挣扎,人类的计谋,人类的希望与绝望,在他们的数据库里,又会被归类到哪个文件夹下?
罗辑不敢再想下去。
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那是一种在绝对的、无法逾越的认知差距面前,所产生的最纯粹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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