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二年暮春的濠州，连风都裹着一股血腥味。张恪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猛然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破败不堪的土地庙穹顶——三根焦黑的梁木歪歪扭扭地架着，其中一根还断了半截，露出里面蛀空的木纹，几只肥硕的老鼠正顺着梁木窜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想抬手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却发现手臂重得像灌了铅，稍一用力，浑身骨头就像散了架般疼。更糟糕的是，陌生的记忆正疯狂涌入脑海：父母双亡的少年朱榑、逃荒路上的饥寒交迫、元军骑兵的弯刀劈下时那刺眼的寒光……最后定格的，是自己被一个流民推到草垛后，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这不是……明史里朱元璋起兵时的濠州吗？”张恪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是南京某高校的历史学硕士，昨天还在实验室里对着元末农民战争的史料熬夜，怎么一睁眼就穿越了？而且还成了朱元璋的远房侄子朱榑——这个在正史里记载寥寥，据说早逝于战乱的边缘人物。
破庙的地面铺着一层薄薄的干草，草下隐约能摸到坚硬的石子，硌得后背生疼。他侧过身，看到不远处蜷缩着几个流民，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得遮不住身体，其中一个老婆婆怀里抱着个气息微弱的孩子，嘴唇干裂得渗着血，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草席下露出的半截麻绳上，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发黑，旁边还散落着半个啃得只剩残渣的麦饼，几只蚂蚁正围着麦饼碎屑打转。
“咳咳……”张恪又咳了起来，喉咙干涩得像要冒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就在这时，一个粗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榑儿？你总算醒了！”
张恪艰难地转过头，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蹲在面前。那人约莫三十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衣襟上沾着大片褐色的污渍，不知是泥土还是血迹。他腰间别着一柄锈迹斑斑的环首刀，刀柄上缠着的布条已经磨破，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汉子的额角有一道新添的伤疤，还泛着红肿，显然是刚受伤不久。
“周……周叔？”张恪根据脑海里的记忆，试探着喊出了这个名字。眼前的人正是周德兴，朱元璋的同乡心腹，两人从小一起在濠州乡下放牛，后来跟着朱元璋起兵，是最早的一批核心成员。
周德兴听到这声呼唤，脸上立刻露出狂喜的神色，粗糙的大手一把抓住张恪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张恪忍不住皱了皱眉：“太好了！你都昏迷三天了，烧得直说胡话，我还以为……”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随即从身后拖过一个破旧的陶碗，碗边缺了个小口，里面盛着半碗浑浊的水，“快喝点水，润润嗓子。朱公子昨天还特意来问过你，说等你醒了就带你去见他。”
张恪捧着陶碗，指尖触到冰凉的碗壁，才稍微找回了点真实感。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水带着一股土腥味，却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破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战马的嘶鸣，紧接着是元军士兵的呵斥声，吓得庙内的流民纷纷缩成一团。周德兴脸色一沉，握紧了腰间的刀柄，低声道：“别怕，是元军在城外巡逻，不敢轻易进来。”
张恪的心却沉了下去。他清楚地记得，至正十二年三月，朱元璋刚刚投奔郭子兴不久，凭借胆识和谋略崭露头角，却也因此遭到郭子兴手下其他将领的排挤。而濠州城内，郭子兴与孙德崖、俞通海等元帅更是面和心不和，互相提防。城外，元军大将彻里不花率领数万人马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发动进攻。
“我该怎么办？”张恪看着碗里晃动的水面，倒映出自己苍白而陌生的脸。作为一个熟知历史走向的“局外人”，他知道朱元璋最终会统一全国，建立大明王朝。可现在，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随时可能死于战乱的少年朱榑。是隐藏身份，苟全性命？还是利用历史知识，辅佐朱元璋，改变自己和更多人的命运？
破庙的门被风刮得“吱呀”作响，沙尘顺着门缝灌进来，落在张恪的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将陶碗递给周德兴，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既然老天让他来到这个乱世，他就不能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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