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朱墙锁凰途 > 第8章 经卷藏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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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人明明不肯与她相认,却又将这幅关系到身家性命的舆图交予她手。这显然不是援手,更非善意之举。这是将她推上了一个充满危机与变数的棋盘,让她独自一人去执子、去冒险,去掀起那惊涛骇浪。而安国侯府,则可以悠然自得地站在岸边,冷眼旁观这场惊心动魄的赌局,坐收渔人之利。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注便是她的性命,以及宁氏那仅存的一丝血脉。然而,她楚惊鸿,却毅然决然地握住了这复国棋局中的第一张牌。

墨香与檀香交织在一起,缓缓散开,那股淡淡的香气仿佛能够洗净世间所有的杀伐与阴谋,让人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中,寻得片刻的宁静。

她拿起笔,铺开纸,蘸饱了墨。

从今夜起,这暖云居内的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表面上,她会是一个潜心静气,抄经养性的落魄贵女,但在这笔墨起落之间,一笔一划,她要绘出的,将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江山图景。

她将桑皮纸重新藏回经卷夹层,手法精准地复原如初,仿佛从未有人动过。而后,她铺开宣纸,研墨执笔,开始一笔一划地抄写《心经》。

字迹工整,姿态娴静,仿佛真的沉浸在佛经的洗涤之中,对外界的风波诡谲一无所知。

次日,那两名被派来“照料”她的嬷嬷果然加紧了巡查,进出暖云居的次数愈发频繁,目光如探照般扫过屋内的每一寸角落,最终落在那卷《心经》和正在抄写的楚惊鸿身上。

“楚主子真是心静,”姓钱的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随手拿起案上抄好的几张经文打量着,“这字迹,倒是越发进益了。”

楚惊鸿抬起头,露出一个虚弱而温顺的笑容,带着几分讨好:“嬷嬷过奖了。不过是闲着无事,抄经静心,也好驱散些病气,免得过了病气给相爷和府中贵人。”

姓孙的嬷嬷则慢悠悠地踱到书架旁,状似无意地翻检,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那卷原版《心经》,甚至拿起来掂了掂份量。

楚惊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适时地咳嗽起来,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成功地用病弱,掩盖了那一刻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紧张。

孙嬷嬷放下经卷,似乎未察觉异常,只淡淡道:“主子身子弱,还是多歇息为好,这些劳神的事,少做些。”

东苑暖云居内,炭火噼啪,映照着楚惊鸿沉静无波的侧脸。封锁令已下三日,这座华丽的囚笼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斩断,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不动。萧无忌派来的两个嬷嬷,如同泥塑的雕像,终日守在明处暗处,目光寸步不离。

然而,楚惊鸿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要活络。她知道,寂静之下,必有回响。

“青芜,”她轻声唤道,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被困的焦躁,“去将我妆匣最底层那盒‘安神香’取来。心神不宁,需得静心祈福。”

青芜依言取来一个不起眼的木盒。楚惊鸿打开,里面并非香料,而是一块黝黑粘稠的膏体,散发着冷冽的檀香——正是南楚特有的“乌檀膏”。

“你设法去佛堂,以替我祈福净罪为由,供奉一盏长明灯。灯油,就用这个。”楚惊鸿指尖轻轻点在那乌檀膏上,声音压得极低,“记住,将灯供奉在东廊转角,那处光照最好。”

青芜的手微微一颤。东廊转角,那是萧无忌每日巡视书房必经之路,也是府中暗卫换岗时视线交错的盲区。公主此举,无异于刀尖跳舞。

“公主,那里太显眼了……”

“要的就是显眼。”楚惊鸿眸光锐利,“既要让该看的人看见,也要让不该看的人‘恰好’看见。灯油燃时无烟,唯在特定角度可见青焰微闪,那是南楚‘灯语’的起始信号。你只需将灯点亮,余下的,不必管。”

当夜,佛堂东廊转角,一盏看似寻常的长明灯被悄然点燃。青白色的火焰稳定燃烧,偶尔因穿堂风掠过,那火焰便会极其轻微地、以一种独特的频率闪烁几下,如同暗夜中无声的密语。

楚惊鸿并未亲至。她只在自己寝殿的窗内,手持一面磨得极光的铜镜,借着屋内微弱的烛光,小心地将远处那一点青焰微光反射出去,对着府外某个黑暗的巷角方向,规律地闪动了三次。

——见焰起行。这是召唤南楚残部接应的最高暗号。

她不确定巷角是否有人,更不确定那是否是老夫人的人。她只是在播种,播下一颗名为“疑窦”和“希望”的种子。

片刻后,府外巷角,一个蜷缩在角落、衣衫褴褛的乞丐老汉,像是被寒风吹醒般,抬头茫然地望了一眼相府高墙,以及那一点诡异的青焰微光。他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微光,随即又低下头,瑟缩着身子,悄无声息地融入更深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次日,外书房。

萧无忌正批阅公文,亲信卫离悄步而入,低声禀报:“相爷,昨夜佛堂东廊添了一盏长明灯,供奉者登记的是青芜,为其主楚氏祈福。但灯油有异,非寻常油脂,燃时青白无烟,经辨认为南楚罕见的乌檀膏。”

萧无忌笔尖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卫离继续道:“还有,负责监视府外动静的人回报,昨夜府东墙外巷角,那个登记在城南‘流民所’的乞丐老汉,曾长时间徘徊观望,灯亮后不久便匆匆离去,至今……未曾返回流民所,下落不明。”

萧无忌终于抬起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他放下笔,起身:“去看看那盏灯。”

他亲临东廊,负手立于那盏长明灯前,良久不语。青白色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瞳孔中静静跳动。

“此灯,谁人供奉?”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一旁侍候的佛堂执事战战兢兢地回答:“回相爷,是东苑暖云居楚娘子的侍女青芜,说是为主子祈福消灾。”

萧无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似笑非笑:“一个戴罪之身的病妾,祈福消灾?倒比正妻还虔诚上心。”他命卫离:“彻查灯油来源,府中所有库房、采买记录,一丝都不许放过。”

“是!”卫离领命,旋即又道:“那失踪的乞丐……”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萧无忌语气淡漠。

三日后,调查结果呈报上来。乌檀膏查无来源,仿佛凭空出现。府中记录干干净净,连老夫人的小库房都暗中查过,并无此物。

而那名失踪的乞丐老汉,其尸体在城外乱葬岗被发现。验尸的忤作是萧无忌的人,回报极其简洁:“喉间一抹细痕,薄如蝉翼,乃高手所为。致死之毒,经辨认为‘断魂露’。”

——正是之前周崇用来谋害楚惊鸿未遂的宫中禁药!

书房内空气骤然凝固。

萧无忌面沉如水,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有人用我的毒,杀我的眼线?”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好,很好。”

他猛然想起楚惊鸿此前“误中”此毒险些身亡之事,眼中厉色暴涨:“立刻加派人手,严密封锁东苑!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将楚惊鸿带来问话!”

命令如山,东苑的气氛瞬间绷紧至极限。

楚惊鸿被“请”到书房外院时,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晕厥。她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上,未等萧无忌开口,便已泪如雨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相爷明鉴!奴婢……奴婢只因身负罪孽,日夜难安,才让侍女去点灯祈福,只求心安,万万不敢有丝毫异心啊!那灯油是青芜从旧物箱底翻出的,说是南楚带来的些许念想,供奉时能更显诚意……奴婢不知那是何物,更不知会惹下如此大祸……求相爷饶命!”

她哭得凄凄惨惨,将一个吓破了胆、唯恐被牵连的柔弱妾室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无忌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她所有的伪装。

楚惊鸿只是伏地痛哭,肩头耸动,脆弱得不堪一击。

良久,萧无忌冷冷地挥了挥手,令人将她带回东苑严加看管,并未立刻发作。没有直接证据,他暂时动不了这个“陛下亲口”留下的质女,但她身上的疑点,已足够他将这座囚笼的锁链再收紧十分。

回到东苑,楚惊鸿屏退左右,只留青芜一人。夜深人静,她自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冰凉的古铜色铃铛。

那是昨夜子时,万籁俱寂之时,被人从墙外精准地投入她院中,落在积雪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铃铛中空,内藏半片烧焦的布条。

她将布条浸入一杯清水中,片刻,布条上显现出几个被灼烧得边缘模糊的墨字:“云中守将,待凰归。”

楚惊鸿的指尖抚过那“云中”二字,呼吸微促。云中城!北境孤城,南楚最后的风骨所在!老夫人舆图所指的终点!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

她将铜铃郑重地系在青芜腰间极隐蔽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明日,你去药堂替我取‘安神散’。路过东角门时,若见一个穿着灰袍、正在扫雪的哑仆,不必看他,不必停留,将这铜铃,悄悄挂在那门内侧第三根门环上。”

青芜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煞白:“公主!东角门虽偏,也有守卫……若被发现,我们……”

楚惊鸿抬手,轻轻按住她冰凉的颤抖的手,目光却锐利如刃,直直看进她的眼里:“青芜,我们已无退路。锁在这朱墙之内,要么悄无声息地腐烂,成为他人棋局上的弃子;要么……就踩着刀尖,让这天下,都听见亡国之凰撕裂长空的啼鸣!”

窗外,雪落得更急,簌簌作响,掩盖了世间一切细微的声响。

而东廊那盏长明灯,早已被撤换,但那一点青白色的微光,却如同不灭的星火,已在暗夜中点燃了通往云中的第一缕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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