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栏外的脚步声停了。
林昭没抬头,掌心贴着那片碎陶,边缘硌进皮肉,刺感顺着神经往上爬。他用拇指将陶片往掌纹深处压了压,血从指缝渗出,混着铁锈黏在袖口内侧。寒毒已经爬到肩胛骨,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冰针在肺里搅动。
门被推开,周元站在光里,皮靴踩在石板上没有回声。他手里拎着一条黑鞭,鞭梢垂地,沾着干涸的血迹。
林昭慢慢松开手,陶片滑进袖口深处,贴着小臂内侧藏好。他靠墙坐直,左臂垂在身侧,伤口刚结的痂被牵裂,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砸出几个小点。
“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贱籍修士犯事,不用走程序?”周元走近铁笼,手指敲了敲铁栏,声音轻得像在问话,“你说我灭口,那我现在就让你闭嘴。”
他抬手,鞭子破空甩下。
林昭侧身蜷缩,鞭梢抽在右肩,粗布撕裂,皮肉翻起。第二鞭紧跟着落下,打在后背,力道比前一记更重。他咬住牙,没出声。
“谁教你的?”周元站在笼外,第三鞭抽在左臂伤口上,“谁让你在殿上胡言乱语?”
林昭喘了口气,喉咙发紧。他抬起眼,看见周元的瞳孔在昏光下缩成一线,手握鞭柄的指节发白。
“你怕了。”他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周元一愣。
“你要是真不怕,何必亲自来。”林昭撑着墙角慢慢抬头,嘴角渗出血丝,“何必用私刑?何必……现在就动手?”
周元扬起鞭子,第四鞭狠狠抽下,正中面门。林昭偏头闪避,鞭梢擦过颧骨,划开一道血口。他没躲第五鞭,任它抽在胸口,肋骨处传来钝响,像是裂了。
他靠着墙,喘了几下,忽然笑了。
“你不是执法。”他说,“你是狗。”
周元的手顿在半空。
“大长老蒋瑝的狗。”林昭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铁栏上,“你查账、抓人、压供,都是替他清路。等他用完你,你连矿脉的灰都进不去。”
周元的脸色变了。
林昭盯着他,视线没晃。他感觉到体内有什么在动——不是系统的声音,是某种更沉的东西,从骨头缝里爬出来。掌心的陶片被攥得发烫,每一道划痕都像在提醒他:你还醒着。
第六鞭没落下来。
周元站在原地,鞭子垂在身侧,指节一跳一跳。他盯着林昭,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人。
“你说我贪污。”他低声道,“可你知道我每月上缴多少?你知道三脉周家背了多少亏空?我若不压贡,早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
林昭没接话。
“你以为你是清白的?”周元冷笑,“你偷禁地灵材,藏赃物,煽动流言,哪一条不是死罪?你敢立心魔誓,我就敢让你死在誓前。”
第七鞭落下,抽在左臂旧伤上。林昭闷哼一声,身体撞上铁栏,震得碎陶从袖中滑出半截。他没去扶,只用脚尖轻轻一拨,将碎片推回阴影。
“你查账。”周元逼近铁栏,“你说要查我的账。可你知不知道,账本从不在执事手里?从入库、核验、上报,每一步都归监察司直管。你让我查,等于让狗去咬主人的手。”
林昭喘着气,慢慢抬起右手,抹了把脸上的血。他看着掌心的污迹,忽然道:“那你怕什么?”
周元一怔。
“你怕我提账目?”林昭声音低,却字字清晰,“那你早该把账烧了。可你没烧。你留着,等着人查——因为你清楚,那不是你的账。”
他顿了顿,盯着周元的眼睛:“是蒋瑝的。”
周元猛地扬起鞭子。
第八鞭抽在铁栏上,火星四溅。两名执法弟子站在门外,没动。
“你不是来审我的。”林昭靠墙坐着,血从肩头流到肘弯,“你是来确认我死不死的。你要听我说不出话,你要看我断气。因为你怕我还站着,怕我还开口。”
周元喘着气,手在抖。
“你不是执法执事。”林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没有痛,只有冷,“你是看门的。门里的事你不能问,门外面的人你随便打。可一旦门里传出一句话,你就得趴着听。”
他抬起手,指向周元胸口:“你现在打我,不是因为我犯了罪。是因为你听见了那句话——‘账目一查,你必露馅’。你怕的不是我,是那本账翻开后,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的人是你。”
周元的鞭子垂了下来。
林昭感觉到系统在动。不是声音,是某种存在感,像暗流在骨髓里涌。他没去想权谋值多少,只知道自己说的每一句,都踩在对方不敢碰的地方。
“你打我十鞭,不如我一句话。”他说,“因为你打的是人,我揭的是皮。你皮一破,骨头就露出来了——你不是执事,你是替罪的。”
周元突然转身,冲着门外吼:“给我打!打到他闭嘴!”
两名弟子站在原地,没上前。
其中一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像是在看有没有血。
周元回身,盯着他们,声音发颤:“你们也想反了?”
没人应声。
他转回头,看向笼中的林昭。后者靠在墙角,左臂血流不止,右手却慢慢抬了起来,指尖在铁栏上划了一下。
一道。
又一道。
他在记:第七鞭、第八鞭、周元手抖了两次。
林昭抬起眼,看着周元:“你打我,是因为你开始怕了。可你不知道,真正怕的人,是那些在账本上签字的人。”
周元的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林昭继续划着铁栏,每一道都浅,但连成线。他知道,只要账目开始查,第一个崩的就是周元。不是因为他贪得多,而是因为他站得太前。
“你不是贪官。”他说,“你是被推出来的。”
周元忽然抬手,将鞭子甩进笼子。鞭身砸在林昭脚边,发出闷响。
“你活不过明天。”他说。
林昭没动,只把右手收回袖中,重新握住那片陶。锋利的边角抵在掌心,提醒他痛还在,意识还在。
门外传来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元没回头,只站在笼前,盯着林昭的眼睛看了三息,转身走了。
铁笼外,阳光移到了墙根。那堆灰土里的碎陶只剩半片,另一半不知何时断了,埋在土里看不见。
林昭低头,看见自己右手食指第二关节有一道旧疤,是小时候砍柴留下的。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然后慢慢将陶片从袖中取出,放在掌心。
边缘已经钝了。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