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轩端着那盘狼藉，沉默地退出了卧室。门关上的轻响，在苏清月听来却如同惊雷，炸得她耳蜗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毯上，指尖冰凉。地上还残留着几滴未被清理干净的燕窝渍，像她此刻的心情，黏腻又狼狈。
【我到底在干什么？】她问自己，声音在空荡的心房里回荡，没有答案。【发疯一样把他赶走，看他那副样子，我不是应该觉得痛快吗？】
可为什么，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的胀痛沿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不是复仇的快感，那是一种更复杂、更令人恐慌的情绪。
她恨他的卑微，恨他的讨好，恨他打乱了自己复仇的步调，更恨自己……竟然会因为他的痛苦而产生一丝不该有的刺痛。
【苏清月，醒醒！别忘了你是怎么死的！别忘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她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清醒。对，恨才是她唯一的支柱，动摇就是万劫不复。
那一晚，两人隔着一堵墙，各自无眠。
陆铭轩站在书房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都未曾发觉。他听到隔壁房间里她混乱的心声，那些恨意、迷茫、自我告诫，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月月，我该怎么做……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那么痛……】无尽的悔恨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甚至可悲地发现，她恨他、报复他，至少证明她还在强烈地在意他。若她真的彻底无动于衷，心如死灰，那才是他真正的地狱。
接下来的几天，别墅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苏清月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和陆铭轩单独相处的机会，早出晚归，泡在公司的项目里，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陆铭轩则变得更加沉默，他依旧事无巨细地安排着她的饮食起居，却不再试图靠近，只在她需要时，默默将资源送到她手边，像一道沉默而可靠的影子。
这种诡异的平静，被一份精美的邀请函打破。
陆氏集团为了推进一个至关重要的跨国合作项目，将举办一场高规格的商业酒会。作为总裁夫人，苏清月必须出席。
酒会当晚，苏清月选了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缎面长裙，微微隆起的腹部被巧妙遮掩，反而更添一份柔美的风韵。她挽着陆铭轩的手臂步入会场，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男才女貌，权势无双，他们是外人眼中最完美的璧人。
只有苏清月自己知道，挽着他的手臂有多么僵硬，脸上的笑容有多么公式化。
陆铭轩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适，微微侧头，低声问：“还好吗？如果累了，我们就提前回去。”
“不必，陆总，别耽误正事。”苏清月淡淡回应，抽回了自己的手。
就在这时，会场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众人目光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火红色深V长裙、气场强大的女子，在一众高管的簇拥下，款款走来。她容貌明艳，妆容精致，顾盼间带着一种自信逼人的光芒。
“是秦羽薇小姐！”
“宏宇资本的CEO？她竟然亲自来了！”
“听说这次陆氏的合作方就是宏宇，这可是强强联合啊！”
周围的议论声传入苏清月耳中。秦羽薇？这个名字她有点印象，前世似乎听说过，是海外崛起的一位华裔女投资人，作风凌厉，但前世与陆氏并无太多交集。
秦羽薇目标明确，径直朝着陆铭轩走来，笑容爽朗大方：“铭轩，好久不见。”
她自然地伸出手，陆铭轩出于礼节与她轻轻一握：“秦总，欢迎。感谢你亲自前来。”
“这么大的项目，我自然要亲自来把关。”秦羽薇笑语嫣然，目光这才仿佛不经意地落到苏清月身上，“这位就是陆太太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漂亮。”她的赞美听起来无懈可击，眼神却在苏清月身上快速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你好，秦总。”苏清月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
寒暄过后，秦羽薇很快将话题拉回合作项目，与陆铭轩交谈起来。他们聊的都是些专业的金融术语和市场分析，语速很快，观点碰撞，显得异常默契。
“还记得我们当年在华尔街那次‘闪电战’吗？这次的操作手法，倒是让我有点怀念那时候了。”秦羽薇忽然笑着提起往事，身体不经意地微微向陆铭轩倾斜了一个更亲近的角度。
陆铭轩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苏清月一眼，身体略微后移半分开距离，公事公办地回答：“商业操作而已，秦总说笑了。”
但这一幕落在苏清月眼里，却是另一番意味。
【华尔街？当年？他们原来早就认识？还有共同的‘回忆’？】苏清月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看着眼前交谈甚欢的两人，男的高大俊朗，女的明艳动人，同样出色的商业头脑，同样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身份地位。周围那些羡慕或讨好的目光，仿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们的“般配”。
【前世可没这号人物……陆铭轩，你究竟还有多少‘红颜知己’和‘共同回忆’，是我这个被困在家里的怨妇所不知道的？】一股冰冷的酸涩和自嘲从心底涌起。复仇的决心还在，却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建立在事业和阅历基础上的“般配”感，冲击得摇摇欲坠。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高级舞台的小丑，与这里格格不入。
陆铭轩听到了她心里所有的酸楚和质疑，心急如焚，只想尽快结束对话。“具体的细节，明天会议室再详谈吧。秦总请自便，我陪太太去那边见几位朋友。”
他试图带着苏清月离开，秦羽薇却像是没听懂逐客令，红唇微勾：“铭轩你还是这么体贴。不过，我正好也有些关于本地市场的问题，想私下请教一下陆太太呢？不知道苏小姐是否赏脸？”她巧妙地将称呼从“陆太太”换成了更强调个人身份的“苏小姐”，目光直直看向苏清月，带着挑战的意味。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苏清月身上。
陆铭轩脸色微沉，正要替她回绝。
苏清月却忽然笑了，那笑容清冷疏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场：“秦总说笑了，论对本地市场的了解，我哪里比得上您带来的专业团队。不过，若是交流一下孕期护肤心得，我倒是可以奉陪几句。”
她四两拨千斤，既婉拒了对方的“请教”，又不失风度地将话题引向无关紧要的领域，轻轻巧巧地将秦羽薇那点隐含的挑衅拨开了。
秦羽薇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笑得更加灿烂：“苏小姐真是幽默。”
陆铭轩暗自松了口气，看向苏清月的目光带着赞赏和不易察觉的愧疚。他再次对秦羽薇道：“失陪。”这次语气强硬了些，不容置疑地揽住苏清月的腰，带着她走向另一边。
他的手掌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熨烫着苏清月的肌肤，让她浑身不自在。她能感觉到身后秦羽薇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背上。
【虚伪！做戏给谁看！】她在心里冷笑，【需要时拿来当挡箭牌，不需要时就弃如敝履！陆铭轩，你和你这些‘红颜知己’，真让人恶心！】
陆铭轩的手臂僵硬了一下，揽着她的力道却更紧了些，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酒会接下来的时间，苏清月都觉得索然无味。无论陆铭轩如何试图将她带入他的圈子，如何向旁人介绍她，如何体贴关怀，她都只觉得疲惫和烦躁。
终于熬到酒会临近结束，苏清月以身体不适为由，想先去休息室等候。陆铭轩自然要陪同，却被一位重要的政府官员拉住寒暄。
苏清月看着他被拖住，淡淡一笑：“陆总忙正事要紧，我自己可以。”
她转身离开，背影决绝。走到休息室走廊的拐角，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陆铭轩好不容易脱身，正快步朝她离开的方向追来，而那个秦羽薇，却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身边，巧笑倩兮地递给他一杯酒，似乎又在说着什么。
陆铭轩脚步不停，甚至没有伸手去接那杯酒，只是眉头紧锁，显然急于摆脱她。
但这一幕落在苏清月眼里，只剩下讽刺。
【看，只要人家招招手，你还是会停下来。】她彻底转过身，不再去看，心底那片刚刚因他维护而稍显动摇的冰原，再次冻结，且比之前更加坚硬寒冷。
她走进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今晚只是一个开始。她清楚地意识到，赶走了一个林薇薇，这个世界还会冒出无数个“秦羽薇”。而她和陆铭轩之间，隔着前世今生的血海深仇，早已裂痕丛生，再也回不去了。
或许，她真正该考虑的，不是如何报复，而是如何……彻底离开。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住她的心脏。
门外，隐约传来陆铭轩焦急的脚步声和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苏清月闭上眼，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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