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摇曳,“唰——”地一下,灯芯爆燃。
“仙姑,怎么样?我儿还有救吗?”
梅苏隔着黑纱,悲悯地看向灯火那头的马氏,残忍地摇了摇头道,“要么你死!要么他死!你选一个!”
这是梅苏第四次见到马氏了。
第一次见马氏是在县衙,她儿子马圭欠下巨额赌债,被债主告上公堂,若是再还不出,依《大周律》,要受杖刑六十,不死也残。
就在梅苏扔出刑签之时,马氏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进了大堂。她变卖了田产和嫁妆,为儿子填补了这个窟窿。梅苏以县丞的身份告诫马圭后,便让他们归家了。
第二次见马氏还是在县衙,这次是马氏状告马圭。原来,自上次归家后,马圭不仅未改过,反而变本加厉,弄到马氏无家可归。
可当杀威棒真的高高举起之时,马氏又一下子扑倒在马圭身上。
“你这是为何?”
马氏泪流满面,喃喃道,“他终究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惯子如杀子,你既不能教好他,不如让本县丞代劳。”,梅苏让衙役叉开马氏,继续行刑。
“大人,大人!我有书上呈。这是我亡夫的遗书。”
原来老父早知儿子是怎样的人,写下了家训,劝诫儿子,也告诫老妻,无论如何,千万保住马家唯一的血脉。可却半分都未提到,面对这样的儿子,老妻该怎样活下去。
“大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我不能让马家断后啊!大人!”
旁听的百姓纷纷点头,梅苏不好当众违背民意,只能大字写下老父的家训,让马圭回家日日诵读。
案子结了,梅苏却越想越气,马氏的迂腐让一切归于原点。可理智告诉她,这不是马氏的错,她从小就是这样被教养长大的。
若她不救马氏,她必死无疑!梅苏决定再试一次!
她换上了另一套装扮——苏仙姑。有时候装神弄鬼,更可得人心!
自那日马氏归家后,梅苏便故意让人在马氏面前传播苏仙姑的神迹——能够驱除附身恶魔,再造人身。
果然,梅苏第三次见到了马氏。
那次见马氏,梅苏窥见了马氏的脖颈和手肘,都是斑驳血瘀。马圭那畜生已经对老娘出手了。
可当梅苏摇头时,马氏居然跪倒在地,掏出她不知如何存下来的两文钱,求道,“仙姑,请你救救我儿吧!”
梅苏眼眶湿润,问道,“他打你了,你还要救他?”
“不,不,仙姑,他是被恶鬼附身了,你救救他,赶跑恶鬼,他就好了!”马氏不断叩首,泪流满面。
梅苏早料到会走到这一步,也不生气,只拿出一支香,吩咐道,“趁你儿子入睡,在他身旁点燃这支香,如果他醒后一切正常,他就还有救,若是他眼睛通红,便没救了。你趁早去官府与他断绝亲缘关系,或还可活命!”
当然,那香是特制的,无论如何,马圭的眼睛都会发红。
马氏满脸忧愁地走了,自此后,梅苏三个月未见到她,不管是在县衙还是在这神堂。
梅苏也让快班巡逻时特别留意马氏之事,快班回来禀告,马氏似乎失了踪迹。
为此,梅苏好一阵忧心失落,她怕自己还是行动晚了,马氏已经遭遇不测。
还好,今夜,马氏又一次出现在了神堂。
“仙姑,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梅苏摇头,“你说,他那日红了眼,且已经过了三个月,恶鬼入身,再难驱除。”
“他打断了我的腿,我躺了三个月,难道是天意吗?”马氏喃喃道。
似有醒悟迹象,梅苏趁热打铁道,“天意如此不可违!所以,你死?还是他死?抑或是你们断绝亲缘,各自安好?”
马氏犹如被抽去了魂魄,跌跌撞撞步出了神堂。
“所以,明日,她会去县衙吗?”
突然,帷幕后,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
梅苏一改方才的沉郁,雀跃着蹦跳起来,一下子扑到了来人身上,“娘亲,你回来了!这次给我带什么新鲜物事啦?”
“今次匆忙,什么都没有。”,林瑛娘两手一摊,逗弄女儿道。
“哼!”梅苏掀掉面上黑纱,嘴巴撅得老高,“你看看马氏,你再看看你!自己在外面吃得腰身都胖了一圈,却连一粒米都没带回来给女儿!”
“哦?你想马氏做你母亲?”,林瑛娘挑眉道。
梅苏打了个寒颤,要是马氏是她娘亲,别说男扮女装去读书,考功名了,她怕是已经裹好小脚,嫁人为妻,孩子都生好几个了!哪里能像现在这样无拘无束?
梅苏浑身一个激灵,抱住林瑛娘的胳膊撒娇道,“还是娘亲最好了!”
林瑛娘温柔地抚摸着女儿光光的发髻,为她插上一根玉钗,“骗你呢!娘知道,你爱美,只是身份所限,总不能打扮。看见这只玉钗,觉得造型和那惊堂木相似,十分衬你,便买了来。”
林瑛娘左右摆弄女儿的脸庞,骄傲道,“我女儿真好看。”,可她心里却有些悲伤,她的女儿选了一条世上最难走的路。
梅苏低着头,让娘亲摆弄发髻,眼睛有些酸涩,她从没在娘亲面前表现出她爱红妆,可娘亲还是发现了。
自己选的路,她从没有后悔过,可一个人走这条茫茫前路,总有些孤单,还好有娘亲。
梅苏环抱住娘亲的腰,蹭了蹭。
“这次时间紧,就买了一根玉钗,以后,我们再置办一整个妆奁,每夜换着戴。”,林瑛娘眼眶酸涩,却忍住了。
“好!我每夜戴给娘亲看!”,梅苏鼻音浓重。
林瑛娘抬起梅苏的脸,笑着为她抹掉泪珠,“哭了?新繁县的青天掉金豆子,那百姓们肯定以为是天要塌了。”
“讨厌!娘亲!”梅苏跺脚,少有的露出女儿娇态,“我也就只在你这里才这样。”
林瑛娘看梅苏恢复过来了,便道,“说正事。我这次着急回来,是因为你上次说的那个案子有救了。”
“他来了?”,梅苏精神一振。
林瑛娘点了点头。
早在半年前,梅苏就打听到空缺三年之久的新繁县县令一职有主了。便让娘亲进货的路上,沿路打听一下。
她倒不为无法升迁而嫉妒,毕竟本朝的县令都是流官,隔个三年五载就得换地方,每逢辰戌丑未年还得去京城吏部述职,暴露的风险实在太大!她这种情况完全不适合。
但自她担任县丞以来,头上还从未有过顶头上司,打听好上司的喜好,也是必须的准备。
可这一打听却快让梅苏吓破了胆。新县令据说是忠诚侯府的小侯爷。
这还不是最吓人的!
最吓人的是,忠诚侯是皇帝的奶兄弟,也是锦衣卫指挥使,如今当官的,谁不怕锦衣卫啊!何况她还身负这样的隐秘。
本来梅苏巴不得小侯爷吃不得苦,别来了,可这几天,她真是日日盼着他快点来新繁县。
只因半个月前发生了一桩事。
知府后宅里的一位小妾求到了苏仙姑面前,想用巫蛊之术咒杀知府。
“知道是哪位娘子了吗?”,林瑛娘问道。
梅苏摇了摇头,知府有十七房夫人,她确实不知道是哪一位想让知府死。
“那,什么原因知道了吗?”
梅苏又摇了摇头,“她死活不肯说。”
“哎,那必是极大的冤屈,黄知府是成都府的天,她有冤无处诉,只能走极端了。但愿,她还什么都没做!”
“娘亲,你说,小侯爷会管这事吗?毕竟,为个小妾与知府结怨,实在不划算。”梅苏忧心道。
“那小妾美不美?有没有才华?”
梅苏讶异,这和美有什么关系,“她蒙着面纱,脸看不清,但身段极好。知府纳了她,应该不差吧。”
“这样啊,那你放心!这个小侯爷绝对会管到底的!”
梅苏满脸问号?
“你见过他,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