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未亮，寒气刺骨。
嬴子羡几乎是被小德子半拖半拽着朝麒麟殿走去。
他眼下有两团浓重的青黑色，仿佛昨晚不是在睡觉，而是在和鬼神拼命。
事实上，也差不多。
一想到那“当众热舞”的惩罚悬在头顶，他的魂都凉了半截。
“殿下，要不……咱们还是称病吧？”小德子压低声音，脸上满是忧虑，“奴才去跟守殿的将军说，您昨夜旧疾复发，实在起不来身。这样总比……”
嬴子羡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端：“你以为我没想过？系统说了，任何形式的逃避都算任务失败，惩罚照旧。而且……”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绝望，“失败惩罚会追加一曲《爱如火》。”
爱如火？
小德子虽然不明白那是什么，但光听名字就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再看看自家殿下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他瞬间领会了其中蕴含的恐怖。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世界崩塌的绝望。
这已经不是社不社交死亡的问题了，这是要被挫骨扬灰，钉在史书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踏入麒麟殿的那一刻，殿内温暖的龙涎香气也驱散不了嬴子羡心头的寒意。
百官早已按照品阶分列两侧，金砖铺地，龙柱擎天，整个大殿庄严肃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缩着脖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挪到了属于自己的最偏僻的角落里。
龙椅之上，嬴政的身影如山岳般巍峨。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缓缓扫过下方，目光所及之处，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嬴子羡把头埋得更低了，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
“十九子。”
那道沉稳而威严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在殿中炸响。
嬴子羡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父皇……在叫我？
满殿的文武百官瞬间哗然，无数道或惊诧、或鄙夷、或看好戏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谁不知道十九皇子嬴子羡是个药罐子，向来以装病避世闻名，说是皇子，实则和透明人没什么两样。
陛下今日是怎么了，竟然会在朝堂上点他的名？
嬴政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寡人近日听闻，你在府中日夜读书，对治国之道颇有心得。今日早朝，可有建言，说给寡人听听？”
嬴子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日夜读书？颇有心得？这是哪个王八蛋在背后捅我刀子！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其中的阴谋，那冰冷的机械音就在脑海中疯狂示警！
【突发任务触发！】
【请宿主在满朝文武面前，清晰、准确地解释“内卷”的核心概念，并引发至少一名一品大员的深度思考！】
【任务倒计时：9分30秒！】
【失败惩罚：当众表演“科目三”舞蹈，配乐随机！】
嬴子羡眼前一黑，双腿控制不住地发软，险些当场给嬴政行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完了！完蛋了！
前有父皇的死亡凝视，后有系统的夺命催促，周围是百官的虎视眈眈。
这简直是绝境！
倒计时一秒一秒地流逝，如同催命的鼓点。
嬴子羡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心脏狂跳得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解释内卷？
跟一群秦朝古人解释这个后世才有的网络热词？
这比让他们理解“地球是圆的”还离谱！
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无数知识碎片在脑海中碰撞、重组。
有了！
嬴子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腿肚子的颤抖，躬身向前一步，声音因紧张而略带沙哑，但异常清晰：“回父皇，儿臣不敢妄谈治国，只是近日观察田间的稻禾，忽然有所领悟。”
这个开场白成功勾起了嬴政的一丝兴趣，他微微点头：“讲。”
得到许可后，嬴子羡的胆子壮了几分。
他定了定神，大声说道：“儿臣发现，如果一亩地只种十株稻禾，那么每一株都会饱满。但如果贪图产量，密植百株、千株，看似丰收在望，实则根系在地下相互争夺养分，叶片在地上相互遮挡阳光，最终导致十分之七八的稻禾变得枯黄瘦弱，整体产量反而远不如稀植的时候。这，就是‘禾密成灾，力多反损’。”
他顿了顿，悄悄抬眼观察，只见嬴政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思索。
有戏！
嬴子羡心中一喜，趁热打铁，迅速将这套理论引申：“父皇，这田间的道理，与治理天下的道理何其相似！推及到百姓身上，为了争夺一口活命的饭食，不惜斗殴流血，两败俱伤；推及到士人身上，为了争夺一个晋身的功名，不惜贿赂钻营，党同伐异；推及到工匠身上，为了争夺一纸微薄利润的订单，不惜偷工减料，压价自残！凡此种种，都如同那密植的稻禾，人人拼尽全力，却只是在原地空耗，最终无人受益，徒增内耗，国力也随之损耗。儿臣斗胆，将此等现象称之为——内卷之祸！”
“内卷”二字一出，大殿之内，安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短暂的寂静过后，是更大的哗然。
“一派胡言！”丞相李斯率先出列，眉头紧锁，“竞争是物竞天择的道理，更是强国的基石！如果人人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大秦如何能横扫六合，一统天下？十九殿下此言，危言耸听，动摇国本！”
中车府令赵高站在殿角的阴影处，狭长的眼睛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他没有出声，只是不动声色地给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宦官苏檀使了个眼色。
苏檀心领神会，悄悄后退，迅速在袖中藏着的竹简上刻画起来。
然而，通武侯蒙毅却陷入了沉思，他低声自语：“禾密成灾，力多反损……这倒是与今年关中部分地区明明风调雨顺，但粮食产量却不增反降的怪事，有几分暗合……”
嬴子羡听到蒙毅的话，心中大定。
他知道，自己的理论已经成功打动了关键人物。
他立刻转向嬴政，声音提高了几分：“丞相所言极是，竞争确实是强国的基础。但儿臣所说的，并非是要杜绝竞争，而是要避免‘恶性’的竞争！所以儿臣认为，治国如同耕田，不能只知道施压，更要懂得疏导。应当‘疏其流、开其道、导其志’！”
“如何疏其流？”
“减免部分苛捐杂税，让百姓得以喘息，这就是疏导民力之流！”
“如何开其道？”
“大兴水利，改良农具，开拓商路，让天下的财富有更多的源头，这就是开辟财源之道！”
“如何导其志？”
“广泛设立新学，不拘一格降人才，让天下的士子不必只盯着一条独木桥，让能人各尽其才，各得其所，这就是引导人心之志！如此，方能从根源上避开这‘内卷’之祸，使大秦江山真正万世不竭！”
话音落下，整个麒麟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嬴子羡这番闻所未闻的理论给震住了。
就连刚才出言反驳的李斯，此刻也眉头紧锁，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龙椅之上，嬴政久久不语，只有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无声地、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哒…哒…哒…”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嬴子羡的心坎上。
就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终于响起！
【任务判定：核心概念阐述基本清晰，但类比方式过于朴素，娱乐性不足。
然而，成功引发帝王及一品大员（通武侯蒙毅）的深度思考，综合评定为任务完成！】
【奖励发放：初级农业知识包（内含高产作物‘马铃薯’种植要点详解）。
解锁系统新功能：【社死倒计时提醒】（可在惩罚任务触发前一小时进行预警）。】
嬴子羡长长地松了口气，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总算……活下来了。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完，龙椅上那如山岳般的身影动了。
嬴政停止了敲击，深邃的目光再次锁定在他身上，那目光中，多了一丝审视，一丝探究，以及一丝……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十九子所说的‘疏流开道’，听起来颇有章法。”嬴政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大殿中回荡，“那么，你可有具体的实施策略？”
嬴子羡的心，猛地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问题……还没完？！
与此同时，殿外廊柱的阴影下，苏檀悄然合上了手中的竹简，藏入袖中。
他抬起头，望向殿内那个此刻成为全场焦点的瘦削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吐出几个字。
“此人……绝不简单。”
麒麟殿内，天子的威压如潮水般再次袭来，比刚才猛烈十倍。
嬴子羡只觉得双膝发软，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悬到了万丈悬崖之上。
他知道，刚刚的过关只是侥幸，而现在，才是真正决定他生死的考题。
他若答不出来，今日便不仅仅是社交死亡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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