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叔的呼吸，第一次变得急促起来。
他那颗几乎已经麻木的心，仿佛被这番话重新注入了滚烫的血液。
癫狗结结巴巴地，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问道。
“堂主……您的意思是……”
“香港现在一定有大批的洋行买办，手里囤积了数量惊人的盘尼西林。”
陈锋的眼神变得像鹰一样锐利。
“禁运令一旦下达，这些药就会变成烫手的山芋。”
“他们害怕被港英政府查抄，最后血本无归。”
“他们更害怕被扣上‘资敌通共’的红帽子，那可是会掉脑袋的！”
“所以，他们现在比谁都着急。”
“急着把手里的金疙瘩，像白菜一样低价卖出去！”
“所以我们才会被坑，我们这批货才会砸在手里。”
癫狗猛地站了起来，因为过于激动，带倒了身后的长凳，发出一声巨响。
但他丝毫没有在意。
他的双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混杂着贪婪与希望的、如同野兽般的光芒。
“我明白了！堂主，我明白了！”
“我们要找的，就是这群被吓破胆的胆小鬼！”
“用最低的价钱，把他们的药全都买下来！”
“可是……买下来之后，我们怎么卖出去？我们卖给谁啊？”
鬼叔颤抖着声音问道，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他们不敢做的生意，我们敢做。”
“我们，往大陆卖！”
一句话，石破天惊。
这已经不仅仅是在危险边缘试探了。
这简直是在悬崖边上跳舞。
但相应的回报，却是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巨大财富。
只要能做成一单，别说还清福义兴的债，就算买下半个忠义堂现在的地盘，都绰绰有余。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能听到三个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
陈锋站起身，他那瘦弱的身影，在这一刻却显得无比高大。
“癫狗。”
“在！”
癫狗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带着一丝狂热。
“鬼叔。”
“……在。”
鬼叔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把所有还能行动的兄弟都叫过来。”
“告诉他们，活路就在眼前。”
“从现在开始，把你们的耳朵和眼睛都张到最大！”
“去城寨里所有的茶楼、烟馆、赌场，去码头，去那些洋行伙计常去的风月场所！”
“给我仔细听！仔细看！”
“听听哪家洋行的老板最近睡不着觉，看看哪个买办像死了亲人一样愁眉苦脸。”
“看看谁在偷偷摸摸地找下家出货，谁家的仓库在半夜里还亮着灯！”
“把那个最胆小、最惊慌的倒霉蛋给我找出来！”
“快去！”
陈锋的最后一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是！”
癫狗和鬼叔齐声应道，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屋子。
夜色渐渐降临。
正厅里，那盏煤油灯的火苗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癫狗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口的黑暗中，也带走了屋子里最后的一点余温。
陈锋独自一人坐在那张摇摇晃晃的太师椅上，整个屋子空旷得能听到自己的回声。
他没有丝毫焦躁，也没有半点不安。
他在等待。
就像一位经验最丰富的猎人，布好陷阱之后，所需要做的，只剩下极致的耐心。
院子里原本的宁静，被一阵急促又杂乱的脚步声打破。
那声音从远方慢慢靠近。
一个负责打探消息的瘦小跟班，像一阵风似的冲进院子。
因为跑得太快，脚下没站稳，在门槛处差点摔倒。
他没来得及把呼吸调匀，脸上泛起又兴奋又激动的红色。
“堂主！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他的声音因为太过激动而变了调，在空旷的房间里听着格外刺耳。
“有个叫冯敬尧的洋行买办，最近就像受惊的鸟雀，正到处找人想低价卖掉手里的西药！”
半小时过后。
一张用粗糙纸张写的资料，被轻轻放在陈锋面前的桌子上。
字迹虽然歪歪扭扭，但完整记录着一个人的所有弱点。
冯敬尧。
靠着妻子娘家有位英政府小官员的关系，搭上了洋行的路子，囤积了大量盘尼西林，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
人到了中年，身材肥胖，性格胆小，还爱慕虚荣，最害怕的就是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那道突然发布的禁运令，对他来说，不是一道普通的命令，而是一张索命的符咒。
陈锋修长的手指，在“胆小”两个字上轻轻划过。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如同猎人锁定猎物般的笑容。
“就是他了。”
对付这种人，使用武力是最糟糕的办法。
击垮心理防线，才是最高明的选择。
陈锋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旧长衫。
“鬼叔。”
一直站在角落阴影里的鬼叔，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堂主。”
“你跟我走一趟。”
陈锋没有再叫其他人，甚至没看一眼门外那些跃跃欲试的打手。
他就这样，带着一个干瘦的老头，穿着在这个地方显得格外不协调的体面长衫，走出了忠义堂破旧的大门。
这场景与其说是黑帮上门报仇。
不如说更像两个落魄的商人，前去拜访一位老朋友。
港岛的半山区域。
一栋灯火明亮的西式洋房，和九龙城寨的阴暗相比，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客厅里，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散落着破碎的瓷器碎片。
身材肥胖的冯敬尧，正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地来回走动，昂贵的丝绸睡袍被他走得满是褶皱。
当管家通报，说九龙城寨忠义堂的堂主前来拜访时。
冯敬尧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变得一片惨白。
忠义堂？
那个连三流都算不上的破旧帮派？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是听到了风声，想来趁机抢劫，进行敲诈勒索？
“让他们进来！”
冯敬尧咬着牙，表面强硬其实内心怯懦地吼道，同时悄悄给旁边的保镖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把手按在腰间的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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