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营的空气中，漂浮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一边是A班区域里，混合着自信、骄傲与昂贵发蜡的精英气息。
另一边，则是C班角落里，弥漫着的沉默、不甘与廉价衣物洗涤后的淡淡皂角味。
一道无形的墙，将这群年龄相仿的少年，泾渭分明地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一眼破局”的传闻，在A班的天才们口中，不过是饭后的一则笑料。他们更愿意相信，那只是一个来自偏远地区的幸运儿，恰巧背过那道古谱死活题的答案。
毕竟，真正的实力，是由一场场正式比赛的战绩，一条条不断攀升的段位曲线来定义的。
而不是靠一次投机取巧的猜谜。
所以，当分班结果公布，那个名叫楚天的“关系户”，被理所当然地丢进C班时，A班区域里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轻笑声。
加贺铁男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的视线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那个安静得有些过分的楚天。
他比任何人，都更期待接下来将要上演的好戏。
开营第一项活动，如期而至。
“指导棋”。
一个充满阶级意味的传统项目。
规则简单而粗暴：每一位A班学员，同时与三到四位C班学员对弈。这并非为了教学，而是一场公开的、程序化的实力宣告。
其潜台词是：你们这些庸才，连让我们一对一认真对弈的资格都没有。
负责楚天这一组的，是岸本。
一个将“精英”二字刻在骨子里的少年。他梳着油光锃亮的头发，每一根都服帖地待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身上的衬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脚下的皮鞋光可鉴人。
他慢步走入C班的区域，周围的喧嚣瞬间低了下去。C班的学员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却又不敢与他对视。
岸本享受着这种众星捧月般的瞩目。他早就听说了楚天，那个仅凭一封推荐信就混进来的“关系户”。
这种人，是他最鄙夷的存在。围棋是神圣的，是天才与努力的领域，不容玷污。
他的目光在三个对手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楚天的身上。
普通，这是第一印象。
廉价，这是第二印象。
楚天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T恤，神情平静，目光甚至没有聚焦在他身上，而是放空地看着窗外。
这种无视，让岸本心中的鄙夷又加深了几分。
他走到楚天所在的棋盘前，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在天元旁的位置，轻轻敲击了两下。
叩，叩。
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你执黑，随便下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施舍般的傲慢。说完，他甚至没有等待楚天的回应，便径直转身，走向了另外两张棋盘。
仿佛多看楚天一眼，都是在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他需要同时应付三盘棋，但他的姿态，却比那些只下一盘棋的C班学员，还要从容，还要高高在上。
周围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同组的另外两个C班学员，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们感受到了那份刺骨的羞辱，却又无力反抗。
实力，就是围棋世界里唯一的通行证。
而他们，没有。
楚天对此，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他的心境，早已超脱了这种少年人的意气之争。
他只是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眼前的棋盘上。
十九道纵横的线条，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
一个能让他感到片刻宁静的世界。
他伸出手，平静地从棋盒里捻起一枚黑子。
他的手指修长而干净，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啪。
黑子落下，声音沉稳。
那是一手平平无奇的棋，落在了一个既不常见、也谈不上高效的位置。在任何一个稍懂布局的棋手看来，这一手都显得有些笨拙，甚至业余。
几分钟后，岸本已经轻松压制住了另外两盘棋的对手。他施施然地踱步回来，眼角的余光瞥向楚天的棋盘。
当他看清那枚黑子的位置时，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道轻蔑的弧线。
“果然是庸才。”
他心中冷笑。
这一手棋，彻底印证了他对楚天“水货”的判断。
看来，这场所谓的指导棋，连热身都算不上。他必须用最凌厉、最迅速的方式，将这盘棋结束掉。
他要让巡场的职业教官们看到，他岸本，是如何高效地清理掉这些混进夏令营的“垃圾”的。
他毫不迟疑地从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两指夹紧。
啪！
白子落下，声音响亮而充满了侵略性。
棋子拍在棋盘上的力道，震得桌面微微一颤。那是一手极其凶悍的挂角，充满了攻击的欲望，剑锋直指黑棋那块孤零零的阵地。
一场实力差距悬殊的对局，正式拉开了序幕。
岸本落子之后，便再次转身，他已经预见了结局。黑棋那脆弱的防线，将在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不出二十手，便会土崩瓦解。
他没有看到。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对面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少年，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那是一种微不可察的情绪波动。
不是愤怒，不是被轻视后的不甘。
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
如同一个站在山巅的巨人，低头看着一个在山脚下，挥舞着木棍，叫嚣着要挑战天空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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