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室内,落子声清脆,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对局的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
塔矢亮执黑先行,他的姿态无可挑剔。挺拔的背脊,专注的神情,拈子、落子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流淌着职业棋士的严谨与素养。
他的棋,一如他的人。
开局阶段,他下得极其沉稳,步步为营,每一手棋都精准地落在棋盘的关键之处,构建着扎实无比的阵地。
这是最正统的下法,也是他身为塔矢行洋之子,从小浸淫在最高殿堂的围棋世界里,烙印进骨子里的棋道。
他要用最厚重的基本功,去碾碎对手一切花哨的技巧。
然而,棋局的走向,很快就偏离了所有人的预想。
偏离得匪夷所思。
楚天的白棋,太诡异了。
第一手,白棋没有守角。
第二手,白棋没有挂角。
第三手,白棋甚至没有去占据任何一个常规意义上的“大场”。
他的棋子,完全无视了棋盘中央那片最广袤、最具战略价值的腹地。
一颗。
又一颗。
白子不断落下,每一颗都固执地clinging在棋盘的四条边路上。
三路,四路。
这些棋子彼此之间的距离遥远得惊人,没有任何战术上的配合,看上去孤立无援。它们不像是来构筑阵势的,更像是被随意遗弃的弃子,散落在棋盘的边陲。
整个棋室的空气,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观战的棋客们,从最初的期待,渐渐变成了茫然,再到此刻的难以置信。
“他在干什么?疯了吗?”
“中央……中央他完全不要了?”
“这根本不是围棋!这是胡闹!”
低低的议论声无法抑制地响起,就连棋馆老板老李,这位业余界的一流高手,也死死盯着棋盘,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看不懂。
他穷尽自己几十年的围棋知识,也无法理解眼前这副光景。
“啪!”
一声清响。
楚天的第十五手棋,落下了。
这一子落下,棋盘上的局势豁然明朗。
白棋,在棋盘的四个角落,靠近“星”位的地方,各自都落下了一颗棋子。
一个空旷到令人心悸的阵势,就此成型。
它将整个棋盘最精华的中央腹地,彻彻底底,毫无保留地拱手让给了黑棋。
这个布局,在任何一本棋谱上,都没有留下过痕迹。
在任何一种围棋理论中,都找不到它的影子。
它像是一个意图宏大的包围圈,却四处都是致命的缺口。
它像是在圈占实地,可那松散的结构,仿佛只要黑棋轻轻一冲,就会瞬间土崩瓦解。
棋盘上,黑棋的阵势已经雄壮如山,而白棋,仅仅是在棋盘的四个角落,留下了四个孤独的坐标。
死寂。
观战区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超越了常识的一幕,震慑得无法言语。
而在真正的强者眼中,这副诡异的棋局,带来的不是困惑,而是风暴般的冲击。
和室的角落里。
绪方精次指间的香烟,不知何时已经燃尽了烟灰,烫到了他的手指,他却浑然不觉。
他吐出一口滞留在胸腔许久的烟气,双眼死死锁住棋盘。
“有意思……”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放弃中央,专攻四路……这是把自己的脑袋送到了铡刀下面啊。”
“可为什么……我感觉那把铡刀,根本落不下去?”
他看到了一个口袋。
一个用天地四方作为袋口的,前所未闻的巨大口袋。
这个口袋,大到足以吞噬星空。
可它,真的能收紧吗?
这个叫楚天的男人,他究竟在谋划什么?
另一侧。
佐为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死结。他附身在进藤光的身后,原本飘逸的身影,此刻却显得无比凝重。
“光,你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这个布局……我从未见过。”
“围棋的本质,在于争夺。中央腹地,是棋盘的‘天元’,是气之所在,是势之源泉。放弃中央,就等同于放弃了棋盘的灵魂。这是常识,是铁则!”
“可是……”
佐为的声音顿住了。
他那双紫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棋盘上那四颗孤独的白子。
他感觉到了一种气息。
一种隐藏在那松散布局之下的,冰冷、锋利、如同深渊般可怕的杀机。
他看不透。
这个念头,让佐为的心神剧烈动摇。
他,藤原佐为,一个在棋盘上沉浮了上千年的灵魂,见证了无数时代的兴衰,与各个时代最顶尖的棋士都曾生死相搏。
他的脑海中,收录着千年来最精华的棋谱。
他的棋道,早已超越了凡俗的境界。
可今天。
此时此刻。
他第一次,完全无法看穿一个凡人的棋路。
就连一直端坐在棋盘另一侧,宛如一尊石佛的塔矢名人,塔矢行洋,身体也微微向前倾斜。
一个极细微的动作。
却足以说明他内心的波澜。
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的眼眸,此刻正牢牢地钉在那四支孤零零的部队上。
他在推演。
在计算。
他试图从这片荒诞不经的布局中,找出其背后隐藏的、真正的逻辑与意图。
这个布局,在围棋数千年的漫长历史中,闻所未闻。
它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现在。
它只属于创造它的那个人。
楚天看着眼前的棋盘,看着自己亲手布下的这个局。
他为这个布局,起了一个名字。
一个充满了肃杀、悲凉与决绝的名字。
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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