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从床上坐起,胸口那梦魇般的灼痛感和灵魂出窍的惊悸依旧残留,心脏跳得像刚跑完万米。他需要一点什么东西来强行压住这翻腾的情绪。
目光扫过房间,落在范涛随手扔在桌上的那包香烟和打火机上。苏然从不抽烟,但此刻,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伸手拿了过来。
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动作有些生涩。按下打火机,橘黄色的火苗蹿起,点燃了烟丝。他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猛地灌入喉咙,刺激得他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
但那股强烈的刺激感,反而奇异地压下了内心的恐慌和混乱。他靠着窗台,看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县城街景,慢慢地、一口接一口地,忍着不适,将整支烟抽完。直到烟蒂烫手,他才将其摁灭在窗台的易拉罐里。胸口的起伏稍稍平缓了一些。
“涛子,起来了。”他的声音还带着点烟熏后的沙哑,用脚踢了踢范涛的床沿。
范涛迷迷糊糊地嘟囔着醒来,揉着眼睛看到窗台烟灰缸里的新烟头,眼睛瞬间瞪圆了:“我靠!老苏!你抽我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没事吧?”他立刻联想到昨晚的诡异事件。
“没事,醒醒神。”苏然语气平淡,转身走向卫生间,“赶紧洗漱,吃完早饭去车站。”
范涛满肚子疑问,但看苏然似乎不想多谈,也只能挠挠头爬起来。
两人在宾馆楼下的小摊随便吃了点豆浆油条,便直奔汽车站,登上了前往广武火车站的大巴。一路上,范涛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地八卦昨晚铁片突然发热碎裂的事情。
“老苏,你跟我说实话,那玩意儿到底咋碎的?是不是这宾馆风水不好?或者你沾上啥不干净的东西了?”范涛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兮兮。
苏然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头也没回:“可能就是年代太久了,内部应力变化,突然崩了。巧合而已,你别自己吓自己。”他用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物理术语,轻易地将范涛的胡思乱想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应力变化?”范涛果然被唬住了,似懂非懂地眨眨眼,“这么玄乎吗?”
到达广武火车站,人潮汹涌。两人在自动售票机上买了最近一趟前往三都市的高铁票。看着票面上显示的车程——8小时12分钟,范涛立刻开始了他的传统艺能——吐槽。
“八小时?!我的亲娘诶!这得坐到屁股开花吧!三都市这是在天边吗?咱们国家不是基建狂魔吗?怎么还有要跑这么久的高铁?这哪是高铁,这是高爬吧!”他拎着包,吊儿郎当地靠在检票口的栏杆上,一副“老子没见过世面但老子就是要吐槽”的活宝模样,引得旁边几个旅客忍俊不禁。
苏然看着他这副样子,一路上紧绷的神经反而莫名地松弛了下来。范涛这种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自得其乐、咋咋呼呼的性格,像是一道粗糙却温暖的阳光,总能驱散一些阴霾。
检票进站,找到座位放好行李。高铁平稳地启动,加速,窗外的城市景观逐渐被广阔的田野取代。
落座后,苏然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给范思思发了条信息:「已上高铁,目前顺利。」
消息几乎是秒回。范思思:「注意安全。[兔子抱着胡萝卜傻笑.jpg]」
看着那个可爱的兔子表情包,苏然几乎能想象出范思思在手机那头抿嘴笑的样子。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一下。
就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也没逃过旁边范涛贼溜溜的眼睛。他立刻凑过来,贱兮兮地压低声音调侃道:“哟哟哟!这是跟谁汇报行程呢?笑得这么春心荡漾的~让我看看……哎呦喂!思思姐啊!”
他用手肘撞了一下苏然,挤眉弄眼:“可以啊老苏!以前人家在你跟前晃悠的时候,装得跟个得道高僧似的,正眼都不带多看的。现在人一走,知道主动发信息报备了?还‘目前顺利’~啧啧啧,咋没见你跟我报备这么勤快呢?重色轻友啊!”
范涛的调侃又直白又夸张,配上他那副“我可算逮到你了”的贱贱表情,典型的气氛破坏者。
苏然被他闹得耳根有点发热,没好气地一把推开他几乎要贴到手机屏幕上的脸:“滚蛋。瞎说什么。”他迅速锁屏,将手机揣回兜里,故作镇定地看向窗外,但微微泛红的耳廓却出卖了他那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窘迫。
范涛还在那儿嘿嘿直笑,一副“我懂我都懂”的欠揍模样。
车厢里,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明亮而温暖。高铁飞速行驶,发出平稳的噪音。范涛终于吐槽累了,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不时发出大呼小叫。
苏然靠在窗边,看着窗外不断向后飞逝的风景,听着身边范涛没心没肺的嚷嚷,口袋里手机似乎还残留着刚刚收到回复时的微热。
混乱惊悚的一夜似乎暂时被抛在了身后,前往未知大城市的旅程,因为有了这些熟悉的吵闹和遥远的牵挂,反而显得不那么令人不安了。
至少在这一刻,一切看起来似乎……还不错。
八个小时的长途高铁,即便车厢舒适,对于年轻人而言也是漫长的煎熬。窗外的景色从一开始的新鲜逐渐变得单调,平原、山丘、隧道、偶尔闪过的城市……循环往复。
范涛早就扛不住了,手机游戏打累了之后就歪在椅子上睡得天昏地暗,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苏然原本还在看着窗外思考着未来的种种可能,但列车平稳的运行、空调恒定的温度、以及窗外催眠般掠过的景象,让他的眼皮也开始越来越沉。
困意,如同温吞的潮水,再次无声无息地漫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抵抗了一下,但昨夜几乎彻夜未眠的疲惫和今日奔波的劳顿很快占据了上风。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头靠在冰凉的窗玻璃上,眼皮缓缓合拢。
就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
“轰——”
一种奇异的失重感猛地袭来!周遭所有的声音——列车的运行声、广播的提示音、其他乘客的低语、范涛的鼾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眼前的黑暗也如同幕布被猛地拉开!
又是一个梦!
苏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再次坠入了梦境。但这次的梦,与昨夜那痛苦恐怖的记忆回溯和灵魂出窍截然不同。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极高、极开阔的地方,强劲的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角。他低头俯瞰——
脚下是整个三都市最璀璨的夜景!
无数摩天大楼如同巨大的水晶碑林,勾勒出令人震撼的天际线。纵横交错的街道上车流如织,化作一条条流动的光带。霓虹灯、广告牌、万家灯火……交织成一片浩瀚无垠、光芒夺目的星辰海洋,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与夜空中的繁星几乎连成一片。他甚至能远远看到蜿蜒的江面上,游轮如同移动的光点缓缓划过。
这里是三都明珠塔的顶端观光层!他曾在电视和网络上无数次看到过这个地标建筑。
而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他此刻的“状态”和“处境”。
他不再是那个穿着旧校服、背着简单行囊的穷学生。在梦里,他身着一套剪裁极其合体、面料考究的深色西装,皮鞋锃亮,身姿挺拔。一股从未有过的自信和掌控感充盈着他的身心,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脚下。
几个穿着同样精英范儿十足、但态度却极为恭敬的男女,正微微躬身站在他侧后方,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或文件,似乎在等待他的指示,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信服。其中一人正指着远处的某个区域,低声汇报着什么,语气谦卑。
他(梦中的苏然)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嘴角带着一丝运筹帷幄、云淡风轻的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那种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而醉人。
这就是他梦想中的样子!这就是他来到三都市想要奋力拼搏达到的高度!
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如同暖流般席卷了他的梦中的意识……
然而,就在这时——
“先生,您好,您订的餐到了。”
一个清晰而礼貌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这华丽辉煌的梦境!
眼前的璀璨夜景、躬身的身影、掌控一切的感觉……如同被打碎的镜花水月,哗啦一下全部消失!
苏然猛地惊醒过来,心脏还在为刚才那个美梦而剧烈跳动着。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看到一位穿着高铁制服的服务员正推着餐车,站在他们座位旁边,微笑着将两份盒饭放在他们的小桌板上。
原来是送晚餐的。
“哦……谢谢。”苏然下意识地道谢,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梦境的恍惚。
对面的范涛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看到餐饭立刻来了精神:“哇!终于吃饭了!饿死我了!”
苏然却还有些回不过神,他揉了揉太阳穴,转向范涛,语气带着点不确定:“涛子,我睡多久了?”
范涛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盒饭盖子,一边掰着手指头粗略算了算:“咱们上车那会儿差不多中午一点吧?现在天都黑透了……我中间醒了一次看时间好像六点多,你那会儿就睡得跟猪一样了……嗯,估摸着得有五个小时了吧!”
五个小时?!
苏然愣住了,心中一阵惊愕。他感觉那个站在明珠塔顶的梦,短暂得就像一瞬间,甚至可能连一分钟都不到!现实中竟然过去了五个小时?
“梦里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这种时间感的巨大错位,让他再次感到梦境的诡异和不可控。随即,一个更令人心跳加速的念头冒了出来:“难道……刚才那个梦,是一种预示?预示着我真的能在三都市出人头地,飞黄腾达,站上顶峰?”
这个想法让他血液微微发热,甚至冲淡了一些对梦境本身的不安。如果梦想真的能以那种方式实现,似乎所有的艰难险阻都变得值得期待了。
“喂,老苏,发什么呆呢?快吃啊!一会儿凉了!”范涛含糊不清地催促道,已经狼吞虎咽起来。
苏然甩了甩头,将那些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暂时抛开。梦终究是梦,路还要一步一步走。他打开餐盒,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没什么,做了个梦而已。”他拿起筷子,简单说道,也开始吃饭。
晚餐的味道说不上多好,但热乎乎的食物下肚,确实驱散了不少疲惫和虚幻感。
吃完饭后,广播里传来了列车员甜美的播报声:“各位旅客朋友们,前方即将到达本次列车的终点站——三都市东站,请您收拾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车窗外的景色已经彻底被无边无际的、璀璨夺目的城市灯火所取代。高楼大厦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如同钢铁森林般压迫感十足。
列车开始减速。
苏然和范涛收拾好东西,站在过道上,随着人流缓缓向车门移动。
范涛看着窗外那令人目眩神迷的超级都市景象,又开始兴奋地叽叽喳喳。而苏然则沉默地看着,那个短暂却辉煌的梦境,如同一颗种子,悄然埋在了他的心底。
三都市,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