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心莲摇了摇头，她将那张薄薄的嘉奖令抽了出来，对着灯光。
“他的情绪，从这里开始，有了剧烈的变化。之前是平静的，是充满希望的。但从这张纸开始，染上了一层……决绝和悲壮。”
王野心中一凛，他学着柳心莲的样子，将那张纸对着光，仔细端详。
忽然，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在嘉奖令背面，一行用钢笔写的、几乎要穿透纸背的字迹，映入眼帘。由于年代久远，墨迹已经很淡，但那字里行间的风骨，却依然清晰可见。
“为光明故，虽死何憾。”
短短八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王野的心上。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学生，这分明是一位早已心怀死志的革命者！那篇文章，恐怕也不是什么风花雪月，而是他投出的一颗问路石！
“我明白了……”王野喃喃自语，“他不是失踪，他是去执行某个秘密任务了。投笔从戎，无怨无悔……”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老管理员，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唉，又一个来查林文轩的。”
王野和柳心莲猛地回头，眼中充满了警惕。
老大爷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紧张：“别误会，我不是监视你们。只是看到这个名字，有点感慨罢了。”
他浑浊的目光落在档案上，充满了回忆：“我刚来这里工作的时候，还是个小伙子。那时候，林文轩的家人几乎每年都会来。他的母亲，一个很体面的老太太，每次来都坐在这里，就这么静静地看这份档案，一看就是一天，不哭也不闹，看得我们这些人都心酸。”
“后来，他母亲不来了。再后来，一个自称是他妹妹的女人，也来过几次。最后一次来，大概是二十多年前了，她说了一句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王野急切地问：“她说了什么？”
老管理员的眼神变得悠远，他学着当年的语气，缓缓说道：
“她说，‘我哥没去北边，他哪儿也没去。’”
“‘他就死在了江城，死在了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老管理员那句“他就死在了江城”，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王野和柳心莲的心上。
整个地下档案库，似乎都因为这句话而变得更加沉寂。空气中那股旧纸张的味道，此刻也仿佛带上了一丝血与火的悲凉气息。
“大爷……”王野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您还记得关于那位妹妹的更多事情吗？比如她的名字，或者她有没有提过，她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判断？”
老管理员摇了摇头，浑浊的眼中满是岁月的沧桑。
“太久了，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是个很倔强的姑娘，跟她哥哥照片上的眼神一模一样。她来的时候，手里总是攥着一张泛黄的报纸，我偷偷瞥过一眼，好像是篇报道，说城东的什么地方发生了火并……”
他努力地回忆着：“她不相信官方档案里的‘北上失联’，她说她哥哥那么孝顺，那么爱他的未婚妻，绝不可能不告而别。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已经死了，死在了那场没人知道的火并里。”
“她最后一次来，把这份档案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对着她哥哥的照片，轻声说了一句‘哥，我尽力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来过。”
老管理员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蹒跚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留下王野和柳心莲，对着那份冰冷的档案，久久无言。
柳心莲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档案上“林文轩”三个字。
她的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属于英雄的、如火焰般炽烈的决绝之下，还覆盖着一层绵延了数十年的、来自亲人的、冰冷的悲伤。
“他的家人，从未放弃过寻找他。”她轻声说，这句简单的话，在她清冷的声线中，却显得格外沉重。
“是啊。”王野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一个等了他七十年的爱人，一个找了他几十年的家人。林文轩前辈……我们必须找到他。”
两人将档案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走出了这间尘封着历史的地下室。
重新回到阳光下，看着校园里那些无忧无虑、青春洋溢的面孔，王野心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脚下是同一片土地，头顶是同一片天空。可就在七十多年前，同样是这样一群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却要为了光明，坦然地走向死亡。
而如今，他们的故事，早已被淹没在时代的洪流之中，无人知晓。
“走吧，回去。”王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这个谜题，光靠我们两个是解不开了。”
……
当王野和柳心莲回到归心客栈时，天色已近黄昏。
胡青青、黄天祥和白素素三人正围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显然都在等他们回来。
“怎么样怎么样？查到了吗？”胡青青最先迎了上来，一双桃花眼写满了好奇。
黄天祥也投来询问的目光，虽然嘴上不说，但那份在意却是实打实的。
王野没有立刻回答，他将那份沉重的心情带回了客栈，使得整个院子的气氛都为之一凝。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将档案馆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详细说了一遍。
从那张写着“为光明故，虽死何憾”的嘉奖令，到老管理员口中，那个寻找了兄长几十年的倔强妹妹。
当他说完，院子里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沉默。
“好一个‘为光明故，虽死何憾’！”
最终，是黄天祥打破了沉寂。他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激赏和敬佩！
“这小子，是个带种的！比现在那些只知道追名逐利的小崽子们强了不知道多少倍！这才是爷们儿该干的事！”他唾沫横飞地骂着，眼眶却微微有些发红，“他娘的，死得不明不白，连个名字都没留下，这世道，真他娘的不公！”
胡青青也收起了那副媚眼如丝的模样，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眉头紧锁：“线索到这里就断了？那个妹妹是唯一的知情人，可二十多年过去，人海茫茫，上哪儿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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