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青风城,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牵着毛驴的农户,还有佩着刀剑的江湖客,喧闹声驱散了山林里的阴翳,让身后的少年也放松了些,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起自己的来历。
少年叫阿木,是青风城里最大的药铺“回春堂”的学徒,前几日跟着掌柜去乡下收药,路上被黑风寨的人掳走,同行的掌柜没能逃出来,想来已是遭遇不测。说到这里,阿木红了眼圈,攥着拳头低声道:“大师,你一定要帮我报仇。”
渡善摸了摸下巴,报仇?他连血影那所谓的“师尊”是谁都不知道,哪敢轻易应承。但看着阿木眼里的倔强,他还是含糊道:“先找到你家人再说。”
青风城的城门楼很高,青砖砌成的墙面上爬满了藤蔓,门口的守卫穿着统一的甲胄,正挨个盘查进城的人。渡善注意到,守卫的腰间都挂着块铁牌,上面刻着“青风”二字,与黑风寨的魔纹令牌截然不同,透着股规整的正气。
“大师,我们从侧门进吧,那里查得松些。”阿木显然对这里很熟,拉着渡善往城墙东侧拐。侧门果然没那么多守卫,只有两个老卒在打盹,两人顺利混了进去。
城里比渡善想象的繁华。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酒肆里传来猜拳声,布庄的伙计正站在门口吆喝,连空气里都飘着点心的甜香。他这身破旧的袈裟在人群里显得有些扎眼,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回春堂就在前面。”阿木指着不远处的一栋二层小楼,楼前挂着块黑漆牌匾,上面写着“回春堂”三个金字,看着倒有几分气派。
刚走到门口,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人就迎了出来,看见阿木,眼圈瞬间红了:“阿木!你没死?”
“王管事!”阿木也激动地喊起来,“是这位大师救了我!”
王管事这才注意到渡善,见他虽衣着破旧,眼神却清亮,连忙拱手道:“多谢大师救了我家学徒,大恩大德,回春堂没齿难忘!请进请进,容我好生款待。”
渡善本想拒绝,却被王管事不由分说拉进了药铺。铺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几个伙计正在柜台后抓药,见阿木回来,都围过来问长问短。
落座后,王管事沏了壶好茶,又让伙计端来一碟点心。渡善也不客气,拿起块桂花糕塞进嘴里——比寺庙里的干窝头好吃多了。
“不知大师法号?”王管事小心翼翼地问。
“渡善。”他含糊地应着,嘴里还塞着点心。
“渡善大师。”王管事叹了口气,“不瞒您说,这青风城最近也不太平。上个月城西的张大户家,一夜之间满门被灭,官府查了许久都没头绪,只说是山里的野兽做的,可谁都知道,那是魔修干的好事。”
渡善心里一动:“魔修?”
“是啊。”王管事压低声音,“听说不止咱们青风城,周边几个城镇都出了怪事,有的人家丢了孩子,有的粮仓一夜之间被搬空,更有甚者……连坟里的尸体都被挖走了。”
渡善想起血影的血祭功,看来这些事多半跟魔修脱不了干系。他从怀里掏出那块黑色令牌,放在桌上:“你们见过这个吗?”
王管事看到令牌,脸色骤变,往后缩了缩:“这……这是‘血煞门’的令牌!”
“血煞门?”
“是个作恶多端的魔修门派,据说他们修炼的功法需要活人献祭,几年前被正道人士联手打压,销声匿迹了,没想到……”王管事的声音发颤,“难道张大户家的事,是他们干的?”
渡善拿起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魔纹:“血煞门的掌门是谁?”
“好像叫……夜无心。”王管事努力回忆着,“听说那人修为极高,心狠手辣,当年带头剿灭血煞门的清风剑派掌门,就是被他一剑穿心而死。”
夜无心?渡善默念着这个名字,血影临死前提到的师尊,多半就是他了。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伙计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管事,不好了!城主府的人来了,说要搜查所有外来人员!”
王管事脸色一变:“搜查?好端端的搜什么查?”
“听说……听说昨晚有人在城外看到了魔修的踪迹。”
渡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刚杀了血影,说不定被什么人看见了。
“大师,您快从后门走!”王管事反应过来,拉着他就往后院跑,“我这药铺有个暗道,能通到城外的树林。”
渡善也没客气,跟着他穿过药铺后院,进了间堆放药材的仓库。王管事挪开一个巨大的药柜,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大师,从这里走,一直往前能到城西的乱葬岗,您多加小心。”
“多谢。”渡善拱了拱手,又看了眼阿木,“这孩子……”
“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渡善不再犹豫,弯腰钻进了暗道。暗道里又黑又窄,只能容他匍匐前进,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爬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终于透出光亮。
他推开暗道口的石板,发现自己果然在一片树林里,不远处就是乱葬岗,坟头林立,纸幡在风里飘得像鬼影。
刚站稳,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渡善猛地转身,杀生杖瞬间握在手里,却见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年轻人站在那里,手里握着柄长剑,剑穗上的玉坠在阳光下闪着光。
“阁下就是杀了血影的和尚?”年轻人开口,声音清冽,眼神却带着审视。
渡善眯起眼:“你是谁?”
“清风剑派,李慕然。”年轻人拱手道,“奉师门之命,追查血煞门余孽。”
清风剑派?渡善想起王管事说的,当年带头剿灭血煞门的门派。他松了松握着杀生杖的手:“你想怎样?”
“血影是夜无心的关门弟子,你杀了他,夜无心必定会寻来报仇。”李慕然看着他,“阁下虽身怀封魔珠,却修为尚浅,独自面对夜无心,无异于以卵击石。”
渡善挑了挑眉:“所以?”
“我劝你跟我回清风剑派。”李慕然道,“师门长辈或许有办法助你应对夜无心,而且……”他顿了顿,“阁下修炼的功法,似乎并非佛门正宗吧?”
渡善心里一紧,这小子眼光倒是毒。他握紧杀生杖,冷声道:“老衲修什么功法,与你何干?”
“若是正道功法,自然与我无关。”李慕然的手按在了剑柄上,“可若是邪功……”
“是又如何?”渡善眼底厉色一闪,“老衲杀的是魔修,救的是百姓,难道不比某些只会空谈正道的伪君子强?”
李慕然的剑“噌”地出鞘,剑尖直指渡善:“邪功就是邪功,纵能救人,也终将堕入魔道!”
渡善笑了,笑得有些桀骜:“堕不堕魔道,不是你说了算。”他侧身避开剑尖,杀生杖带着风声扫向李慕然的腰侧,“有本事,就来试试老衲这‘邪功’!”
剑光与杖影在树林里交织,惊起一片飞鸟。渡善的招式依旧带着股野劲,却比在黑风寨时流畅了不少,六道轮回杖法的底子渐渐显露出来;而李慕然的剑法则飘逸灵动,剑招之间透着股正气,显然是名门正派的路数。
两人斗了二十几个回合,竟难分胜负。渡善越打越兴奋,体内的杀生心法气劲运转得越发顺畅,封魔珠的白光也时不时闪过,与黑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
“好个和尚!”李慕然一剑逼退渡善,收剑而立,“你的功法确实诡异,既有邪性,又有佛光护持,倒是少见。”
渡善拄着杀生杖喘气,脸上带着汗,却笑得开心:“少见的事,多着呢。”
李慕然看了他半晌,忽然收剑入鞘:“我暂且信你一次。”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扔给渡善,“这是清风剑派的信物,若你真遇着夜无心,可凭此物去清风山找我。”
渡善接住玉佩,玉佩温润,上面刻着“清风”二字。他挑眉:“不怕我拿着这信物,去你们清风剑派捣乱?”
“你若想去,便去试试。”李慕然转身,“我还要追查血煞门的踪迹,后会有期。”
看着李慕然的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渡善捏着那块玉佩,忽然觉得这江湖,又热闹了几分。他抬头望向清风山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隐约能看到山峰的轮廓。
“夜无心,清风剑派……”他低笑一声,将玉佩揣进怀里,转身往乱葬岗的另一边走去,“正好,老衲也想看看,这正道魁首,究竟有几分能耐。”
乱葬岗的风有些冷,吹起他破旧的袈裟,露出里面沾着血迹的里衣。封魔珠在他掌心静静躺着,偶尔闪过一丝微光,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前路依旧未知,或许有夜无心的追杀,或许有清风剑派的审视,或许还有更多他想不到的风雨。但渡善觉得,这样的路,走起来才有意思。
他的脚步坚定,朝着远方的城镇走去,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光亮中,像个游走在正邪边缘的孤行者,却又带着股一往无前的闯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