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灵异小说 > 失津怪谈 > 第九章机械人偶【七】
换源:


       “嘿嘿嘿——对,就是这样,一下子,两下子,三下子——”

程恬意淫似的喃喃。空洞的眼眶里流淌着热血沸腾情绪高亢的血液,满房间的各式人偶都禁不住的战栗。

如地窖般的地下室,被一束光照亮边边角角,谭亘面色沉重,尚檀背后的手捏着张黄纸符箓。

“今后无人再欺负楠楠了,楠楠要乖——乖乖的。”

程恬的嗓音嘶哑冷漠,嘴角仍旧挂着浮夸滑稽的笑容。

谭亘在听见这句话,心中的第一反应是难耐的心痛,手电昏黄的光照亮程恬遍体鳞伤的娇躯,他紧咬着牙的攥紧双手。

可,谭亘又深切的明白,又有人死在了程恬血淋淋的手上。那群人是否该死,这种连法律都无法阐释清楚的是非曲直,交由所谓的个人审判又真的明公正气吗?

“嘿嘿嘿——”

程恬肆无忌惮的笑着。尚檀上前一步,她轻轻拍了拍腰间的口袋,随后,一阵哗啦啦的动静响起。

无数颗粒饱满的小绿豆,像跳动的跳跳糖,噼里啪啦的回流入对方的口袋。

谭亘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程恬身上,所以,并未特别关注。

“程、恬——”

谭亘清幽幽地开口。心痛难忍的湿润眼眶。

跟人偶一样,不得动弹的程恬,死寂的眼洞里无形的微微产生一丝若有若无的情绪波动,丧失五感的她,居然有了反应。

“谭、亘哥哥?”

程恬抬起千钧之重的脖颈,缠满绷带的脸上,淌下两行血泪,似激动似欣然,她的嗓音如被炭火烙过,嘶哑沙哑,听起来跟用砂纸打磨玻璃般。

尚檀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眼睛毫无波澜,仿佛她才是一具人偶。

“之前、跟你见面的是眷、属,这下子,我们终于见了面。”

程恬断续地说着。眼眶周边全被血迹浸透。谭亘已然凑对方跟前,他哽咽着,唇瓣哆嗦地颤抖。

“恬恬,是哥哥不好,受委屈了。”

谭亘热泪盈眶,手掌虚抬,他并没有触及程恬丝毫,程恬绷紧绷带的身体就像古代酷刑中的千刀万剐,微微一触,便是痛入骨髓。

“可以了!”

尚檀开口打断两人的叙旧。她利落的短发被过堂风吹过,眼眸中的冰冷凝如实质。

“坏人的气息。”

程恬的灵感后知后觉的觉察到尚檀的灵力磁场。那是种尽是敌意,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的感觉。

蹭蹭蹭——

“你是坏人,是欺负过恬恬的人,该死!该死!该死——!”

程恬的语速渐次加快,咬碎牙齿的憎恨,从唇间满溢。

谭亘沉默。

他来这里的目的,跟尚檀并无不同。他在想一种可能,一种两全其美的可能。

“谭亘,放弃你不切实际的幻想,淫祀之所以称为淫祀,祂们刻入骨子里的是欲壑难填的怨气。这种近乎基于生理需求的本性,驱使祂们只会杀更多的人,滋生更多的怨气。”

尚檀口气不容置疑,冷眼敌视着跟前的程恬。

满屋子堆积如山的洛丽塔人偶,日式人偶仿若栩栩如生的活物,各个像新生儿摇摇摆摆,波波碌碌的把谭亘与程恬护在身后。

剑拔弩张的一幕,霎时令谭亘清醒了很多,但,面对苟延残喘的程恬,谭亘又迷茫了。

“恬恬,别再杀人了,好不好?你可以跟哥哥在一起。”

谭亘阴沉着整张脸,踟蹰很久,才说道,半跪在程恬对面的他,内心挣扎着,面部肌肉兜不住的抖动。

粒粒泪珠大颗大颗的掉落,谭亘下不了手。

砰砰砰——

激烈的战斗进行着,谭亘仿佛局外人做派,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他迟疑了,原本,他以为自己足够的狠心。可真正的面对这些,心就动摇。

“杀了她吧!”

程恬嘴角阴森森的浮上笑容。一把把刀子,起起落落被捡起的声音接连奏响。谭亘突然伸出臂膀。

他忍着泪,泪眼朦胧地盯着跟前的人:“我——必须驱祓你。你可以恨我,恨我。”

哗啦啦——

无数刀子纷踏掉下,人偶渐渐呆滞,牠们一动不动僵硬在当场。被人偶弄的跌坐的尚檀,眼神流露不可思议之色。

“哥哥,你说什么呢?我们是一家人啊?你,连你都要不要我了。”

程恬语气很明显的能听出绝望,她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她之所坚持下来,其间,百分之八十是因为谭亘。

那个一直疼着她、爱着她的谭亘哥哥。

“该死!该死!该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程恬绷带夹缝中的空洞眼眸增生着激愤、厌恶、仇视等各种负面的复杂情绪。她的喉咙好像炉灶上烧沸的开水,伴随着咕咕咕的颤音。

谭亘左手响指打得响亮,轰隆隆的雷鸣穿金裂石,节奏激烈的雨点声像踢踢踏踏的舞步,带着安抚情绪的伟力。

程恬的模样被很好的安抚,尚檀有些不支体力的从原处起立,尚檀的灵力远比不上淫祀强大,她在组织中抛开身份,实力算是垫底的存在。

可,由于组织结构跟人手的暂时变动,洛城市的任何异动给程恬解决。

河神奈落的石祠,在被谭亘发现初,组织便是想着让她碰一碰运气,谁曾想,谭亘已然捷足先登。

所以,她地任务就演变成了拉拢邀请对方。

尚檀牙关咬得颤抖,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感觉自己这么没用,女孩子的自尊心让她忍不住有种想要飙泪。

“谭亘、哥哥,你个混蛋,你背叛了我!”

程恬的情绪明显被有所稳定。这是,【姜鱼】的能力,河伯本是正统神灵,因为幼子【姜鱼】滥用职权,大搞人祀,才被秦皇定为淫祀。

毕竟是曾经的正统神灵,不论从哪方面出发,实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谭亘左手的鱼纹疤痕缓缓蠕动,渐渐如翻炒后的冰糖,黑红冒着热气。程恬瞪着眼眶,尽管眼眶中缺少灵动的眼珠,汩汩涌出的腥臭黑血却已经表达了她的情感。

“呵呵——恬恬,爸妈给你买了这么多的人偶,你也该回报我们。”

程恬的耳畔走马灯似的响起养父母的自说自话。

她的模样好似陷入极度的挣扎之中,漆黑的血管脉络如附骨之蛆狰狞的扭动暴起。

黑白的绑带慢慢松懈,养父母对她做过的种种,于程恬眼中耳中最大限度的呈现。

“假的!”

程恬突然发声。

谭亘安抚着对方的左手似触及霉头,湿答答的水渍于掌心涔涔滴落,静谧的空气中弥漫着酸臭的腐味。

“都是假的,虚情假意,没有人,没有人掏心掏肺地待恬恬好。混蛋,一群人面兽心的混蛋!”

程恬蓦然性情大燥,嘴巴咀嚼着,舌头牙齿被嚼烂成渣,从程恬嘴角哕下。

“嘎——嘎——”

散落满地的人偶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遽然惊起,程恬的血肉好似被融化掉巧克力,渐渐摊成一地的肉糜。

血淋淋的黑红血,携动着碎布条蔓延整间逼仄的地下室,谭亘回头征询地盯着戳在一旁,两手无处安放的尚檀。

尚檀面带恐惧,如两人所见,凡是被鲜血沾染的机械人偶,都好似活了过来。尚檀唇瓣颤抖道:“程恬把自己骨解了——谭亘,跑,跑!”

轰隆隆——

雷声大作。

一群又一群的洛丽塔人偶,日式人偶等各式人偶,像是层出不穷的蜘蛛,围着满走廊上下左右,脚步杂乱的肆意奔走。

谭亘跟尚檀一路在拥挤的筒子楼里,东逃西蹿,尚檀说:“绝不可把灾秧引入居民区,要不然,处理起来麻烦不说,解释起来也头疼。”

“那——我们就这么无计可施的坐以待毙?”

谭亘盯着尚檀,继续道:“还有,淫祀的眷属怎么这么多?如果这么一来,岂不是大半个洛城,凡是虐待过孩子的,都将万劫不复不成?”

“放心,骨解而已,一种在极度崩溃之后,把自己怨气跟灵力崩解,融入进寄宿体的特性,正常情况,只能波及周边,大规模的,得取决于媲美三十三天正部神明才行。”

谭亘说着。沿路扔下的那些符纸,同时爆破,腾腾灰烟弥漫,范围不大,威力不大,却依旧足以扰乱机械人偶的步伐。

轰隆隆——

狂风放肆的高号,黄豆大的雨粒被席卷着吹淋着整栋筒子楼。属于危楼的筒子楼宛若一位风烛残年的巨人,即将轰然不起。

谭亘茫然四顾,整个筒子楼楼顶,已然无路可退。尚檀的表情却表现的极为平静,又好像胜券在握。

“谭亘,还记得那座被挪走的石祠吗?”

尚檀突然上前一步。

谭亘盯着看起来别有用心的尚檀,心跳陡然都漏掉一拍,他震动地看着对方,说:“你想干什么?”

尚檀在笑,单薄的脸皮上,那唇无血色的笑容如此的令人惊魂不安。

“嘿——嘿嘿——嘿嘿嘿——”

天穹之下是人偶森冷的惨笑。

风与雨的声音演奏地更加凄厉,闪电不时闪过,撼天动地的雷鸣贯彻云霄。

谭亘一身蓝白校服,衣领微微敞开,额头热汗混着冷雨恣意流下,两人相互对视。尚檀面部表情毫无变化。

“谭亘。”

尚檀面无表情地上前,谭亘跟她近在咫尺,他莫名慌张地盯着对方。

“我三番提及,以你的能力真是不是个难办的事,我只字未提——你灵力的基石才是我的亟需。”

尚檀勾起耳垂边的秀发,别到耳根后,一张冷艳美的脸上,浮现脉脉含情的清雅微笑。

“呃——”

谭亘的左腕突然被尚檀把抓,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转,谭亘失声惨叫,随即,尚檀掌心翻转,一片尖锐的硬物蹑影追风的划过对方的鱼纹伤疤。

“这是那座石祠中石塑的边角,杂糅神灵骨肉的神性之物,你——得籍此唤醒,埋没于你内心的惊天伟力。”

尚檀意味深长的言语,从谭亘耳中渐渐飘忽,谭亘错觉自己好似立于一片漆黑的空间,四处周遭遍彻滴答滴答的水滴杂音。

一位黑白校服,眉眼与自己同出一辙的少年,挂着淡笑昂立于自己跟前,对方的运动鞋下荡漾着一泓清潭,且不断有水滴滴落其上。

“哥——”

对方喊道。

他的眼眸是灿灿的金黄色。嗓音质地也非常的柔软,形貌相同的两人,灿金眼眸的他,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属于上位者不同凡响的万乘之尊,弹压山河之气。

“你——你是——”

谭亘不是独生子,谭亘已故的父母跟外婆曾与他说道,在他出生之前,面对的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即将出世的双胞胎由于各种恶性因素,只能保下一个,另一个则被流掉,无疑,谭亘是幸运的那一个。

啪——

伴随一声响指,谭亘蓦然发觉自己的身躯不再受自己控制,他孤立于漆黑潮湿的空间,灿金眼眸的对方似乎已经接管了他的身体。

风雨涤涤的楼顶天台,“谭亘”唇角勾着如痴如醉的微笑,垂直半空的雨水霎时间停顿,时间仿若慢放。

“是你要伤害哥哥吗?”

“谭亘”欣赏着自己的葱指说道。

数不清的机械人偶前拥后撞,它们肆无忌惮地张牙舞爪,“谭亘”面对着它们,毫无情绪可言。

“谭亘哥哥?不,你不是。”人偶异口同声地厉声喊着。“我要撕碎你,把哥哥还给我,我要跟哥哥永远在一起,就像枕边的人偶娃娃。”

尚檀身形摇晃,终于还是力不能支,瘫坐在地,她的眼眸死死地凝视着“谭亘”。

轰隆隆——

跟随惊雷炸响的是“谭亘”胸腔激荡的气,噼里啪啦,暴雨骤然落下,“谭亘”身形快如闪电,凡是掉落下人偶的雨珠,轰烈炸开。

哗啦啦——

天空放晴。

原本郁结筒子楼上空的阴霾一扫而空,谭亘筋疲力竭地走出筒子楼,他被尚檀搀扶着。

“原来,我就是个工具人啊?”

谭亘颇有失望,但也心存几分侥幸,他望着头顶的千里碧空,眼眸瞬即哀落,“程恬,不在了,对吗?”

尚檀点头:“可能在另一个世界往生。”

谭亘笑笑,只是笑容很是牵强。

————

“呃——”

一根残破的人偶手掌吃力地拖动攀爬着,某处阴暗角落的垃圾桶中,苍蝇哄飞,一具被人遗弃的洛丽塔人偶灰溜溜地注视着整个巷口。

伤痕累累的人偶手掌,如碰上救星,一个弹指击地,身影瞬间高高抛起,跳进了臭气熏天的垃圾桶。

然后,脏兮兮的人偶静止不动的漆黑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起来。

程恬并未彻底消亡,但,如君诚见,滔天巨浪的怨气已然无形无影,“我还是一个人啊!”

一位拾荒的老妪,佝偻的身形背着麻袋,缓缓走来,她一眼相中了垃圾桶中的洛丽塔人偶。

————

谭亘在梦中梦见,程恬被摆置在某间破破烂烂的铁皮屋,屋外是堆山积海的垃圾。

————

在老妪家中,程恬被清洗的干净,尽管,这个家脏乱差,但,老妪依旧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

老妪一个人住着,家里的孩子跟她早早断绝了往来,所以,她过得很辛苦,起先,程恬手中还握着刀柄。

可,老妪从未嫌弃过她,经常性对着她自言自语,一个人的蜗居实在辛苦,但,对方的善良又不禁让程恬想起孤儿院的婆婆,哥哥。

呸——谭亘哥哥坏。其实,程恬不怪他,现如今,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做的或许过分些。

————

“有人吗?”

逼仄的铁皮屋并不隔音,老妪有些惊诧,程恬更是心慌不已,她差点原形毕露。

哥哥不会是来驱祓她的吧!

平时的时候,除却来贱卖废品的大爷大妈,是无人光顾的,何况声音的来源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

老妪热情招待了谭亘,谭亘很有礼貌,就是程恬似乎不乐意见到自己,一个劲的把自己往旧棉被里塞。

“婆婆,这个人偶可不可以卖给我。它其实是——”谭亘意味深长地瞥了程恬一眼,“是我妹妹的东西。”

老妪自己也十分惊讶,她惊讶于对方上门,惊讶于他的目的是个人偶,他是怎么知道的。

老妪并没有发问。

老妪眼神中是有依恋的。但,她嘴上逞强:“好的,我不知道是你家的东西。”

谭亘是打算给钱的,老妪一再推拒,谭亘深刻的清楚,如果自己再如此,伤害的只能是老人家的自尊心。

————

“哥哥——”

人偶“程恬”悻悻地低下脑袋。

谭亘微微一笑,搂着干净靓丽的洛丽塔人偶,“放心,哥哥伤害过你一次,下次不会!”

程恬眼睛瞬间增大,泛着小星星,她亲昵地蹭着对方的胸膛,“哥哥最好,哥哥最好。”

————

“又见面喽,谭亘,程恬——”

尚檀灵通的消息委实让人出乎意料。

谭亘跟程恬齐齐望着对方(程恬是瞪眼)。

“我可以给予程恬一副新的躯壳,条件是,加入我们。你经历了【机械人偶】的怪谈事件,便已是被【监黎司】重点关注的人物。”

尚檀的弦外之音,似带着半分威胁与胁迫。

她睁着一双美目,两臂交搭,胸有成竹地平视对方。

谭亘看着怀里不人不鬼的程恬。

如果这样的机会真的可以让程恬以“人”的身份活着。

谭亘有了决断,即使是为了她,自己也不能——推脱。

【机械人偶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