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亘跟程恬(人偶)一同坐在满是人偶的床上,房间内幽暗暗昧,开天辟地的惊雷时时响彻。
窗帘被拉开,星星点点的雨滴不成股的流淌,像被人用石头磕的头破血流,照的人五官狰狞。
“谭亘哥哥,恬恬实在好想你。就依据你的模样刻了一个人偶,时时刻刻陪伴着恬恬。”
身高半米的洛丽塔人偶——恬恬,眨着长长的睫毛,语笑欢阗地说道。
谭亘凝视着沦落此种境地的她,心中无休止的钻疼,他不觉间攥紧拳头,阴云的半张脸,滑落一滴又一滴的眼泪。
淫祀?程恬成为淫祀了吗?那究根结底什么才算淫祀?
“谭亘哥哥,你为什么哭啊?”
程恬焦急地抬眸望着他,不高的玩偶的身材的她,急忙起身,站上床榻,为对方轻轻拭去眼角的眼泪。
谭亘一把搂过她,将程恬紧紧抱在怀里,抽抽搭搭的抽泣,“哥哥,不会再放手了?”
“还有?”
谭亘语气一顿。
沉吟几秒。
说道:“乒乐的爸妈是你杀的吧?”
程恬眼睛向下一弯,刺骨般冰寒的嗓音磨牙似的发出:“哥哥知道了啊!”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还有,之前的十几起案件。”
谭亘道。
程恬哼哼哼的哼了段轻快的小曲,似不以为然,“他们该死啊?实话说,还不止他们。”
谭亘的脸色一僵,她很难想象这种话会从一位年仅7岁的小女孩之口宣布。谭亘搂着她搂的更紧。
“恬恬!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谭亘的话语中透着心酸与心痛,但,更多的是怜惜与愧疚。他说:“是哥哥不好,哥哥不应该在关键的时刻缺席,让你——堕落成——淫祀!”
程恬咯咯咯的笑了笑:“我也在哥哥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谭亘心头陡然一冷,身子骨禁不住地发抖,从程恬的气息上,他深以为然地体悟到一股冰心彻骨的寒意。
“哥哥在害怕吗?”
程恬烤瓷般僵硬的面部,竟诡异地勾起一抹笑脸。阴恻恻的,有点不怀好意的感觉。
“要不哥哥来陪我吧?恬恬很孤单,恬恬很爱哥哥。”
程恬细长的人偶胳膊紧紧地搂紧谭亘的脖颈。
在这逐渐发紧的力道下,谭亘的呼吸都不顺畅。他面色憋的通红,喉咙里如同被什么硬物卡着,难以喘息。
迫切的生死之差,谭亘抬手竭力掰动程恬的手臂,意想不到的是,很轻,很轻松,程恬在这一时刻度松懈了力道。
“谭亘哥哥,你走吧?恬恬不想伤害你。”
程恬推开谭亘的身体,如一条机灵的小兔子,一蹦蹦到了天花板之上,她踩着吊灯,晃晃悠悠。
漆黑的洛丽塔裙,略显落寞般陈旧。
“恬恬还有正事要做。小蓉蓉的坏爸爸坏妈妈又把她塞进储物柜,不给她饭吃。恬恬得陪着她,等到她下定决心。”
程恬转着骨碌碌的眼珠,片刻后,程恬【洛丽塔人偶】从吊灯上遽然跌落。谭亘伸手去接,握在手里的是一具缺乏丝毫神采,无动于衷的普通洛丽塔人偶。
“变了!”
谭亘紧握着手中人偶的胳膊,伴随着淅淅沥沥的下雨声,单独一人走在寂静的走廊。
虽然,谭亘在此刻心念俱灰,昔日的妹妹化作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哪怕,是站在弱势者的一方,可谋人性命?
谭亘认为审判罪恶的权利应交给法律。而非自持正义的程恬。尽管,道无可道,法不尽法,活在当下的时代,成为汤普森的代价,是以动摇整个社会为牺牲品的。不管在哪个国家,都必须死。
谭亘彷徨失措,一脚沉一脚轻地走在走廊。不知不觉,他已经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一间堆满人偶的仓储间。
谭亘抬头盯着人偶堆积如山的屋子,眼神掠过一丝清明,他敏锐地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丝躁动。
谭亘拔腿过去,【姜鱼】的力量于左手鼓动,迅猛的狂风呼啸而过,挡住跟前的数百条人偶顷刻被猝然惊起的飓风刮的四散开来。
一间上了锁的挂衣柜被腾出于谭亘视野,谭亘略显讶异,踢踢踏踏的走过去,一记手刀闪过,挂得歪歪斜斜的锁头咔嚓一声,兀地砸落。
“啊——”
随着一声气爆声的响起,被无数五颜六色的毛线捆成粽子的尚檀“嘭”的滴溜滚过来。
谭亘讶异地盯着滚在自己脚边的女孩,精简的短发,姣好的容颜,“尚檀?”
尚檀嘴巴鼓鼓囊囊,被塞了大大的毛线团。见对方眼巴巴地盯着自己,谭亘蹲下腰,把对方嘴巴里的线团拽出。
呼——呼——
尚檀得以喘息。她深为庆幸的转过身子,身上被裹得密实的线条,下一秒,崩成碎线,她舒展开四肢,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放松。
尚檀偏过头,仰视着跟前的谭亘,犯着嘀咕:“谭亘!你怎么会在这?”
谭亘沉默半晌,阴沉的脸上写满疲倦,“抱歉!我们换个地方聊聊。”
尚檀眉眼一凝,深深地注视着谭亘避重就轻、想要转移话题的心虚的表情。她没有多舌,在谭亘的搀扶下起身。
谭亘随意地打了个响指,转眼雨散云收,澄净的万里晴空虽然明艳,可建筑物阴影中的未来玩具厂仍旧昏沉黯然。
唧唧复唧唧的蝉鸣高亢的催促,郊外的某间苍蝇乱飞的苍蝇馆,尚檀掐着筷子,挑着拉面,小嘴吸溜。
“程恬是淫祀吗?”
谭亘转着两手之间的烤瓷茶碗,眼睛灰蒙蒙,反复确认地问:“那她还活着吗?”
“死了!”
尚檀显然极为平静,用最稀松平常的口吻回复。嗦着清汤的兰州拉面,动作神情跟语气一般,平静极了。
“很抱歉!她是被养父母捅死失血过多,然后制作成人偶,放置在——”
尚檀继续说着。
谭亘的反应不可谓不打,他重拳怼了下桌面,牙齿缝挤出声音打断:“别说了!”
“噢!”
尚檀缩了缩脖子,静静地慢条斯理地蒜瓣就着拉面,吃的津津有味。
叮铃铃——
餐馆外有车铃声闪过。
唧唧复唧唧的蝉鸣配合着烈日骄阳,炙烤的柏油路面滋滋滋的融化。
谭亘的脸色很差。
尚檀一时不敢跟他谈话,只是继续埋着头,嗦着咸淡适中的拉面,缓解着饥肠辘辘的肚皮。
“倘若驱祓淫祀,程恬会怎么样?”
谭亘阴沉着一张脸,撇斜的刘海遮住半个眉眼,但,可想而知,谭亘的心境如何。
尚檀慢慢放下筷子,仿佛已然体悟到对方的情绪是多么的悲痛难熬。
她幽幽一叹,正视着谭亘,语重心长地说道:“大概率往生的。”
往生?谭亘心里咀嚼着这一词汇,往生?是好听一点点说法,难听一点点话,不就是彻底死掉吗?
谭亘有点犹疑不定,程恬是他的妹妹,他没办法放任不管,然,程恬身为淫祀,她不得不到处理的话,死的人只会更多。
说不定有一日,无辜的人也会被波及牵连。
谭亘面沉如水,指骨被攥得噼噼啪啪的一连串爆响,沉吟了大概两三分钟,他双眼死盯着桌对面的尚檀。
尚檀慢条斯理地纸巾擦嘴。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都不会变的。”
尚檀扽下正充电的手机,缓缓起身,“老板娘,买单!”
谭亘如一座水泥浇筑的雕塑,低头沉默着,他的眼睛因为情绪的过度激动,而充血通红。
“是啊——”
最后,谭亘靠回椅背,心力交瘁,“不管过程如何,结局都不可能更改。”
“但——”
谭亘眼睛一眯。
“若是现实如此,我还是不能置身事外。”
谭亘心中有了决断。
————
“喂——警察先生,有关【机械人偶】一案,我查到了一些线索。”
“对!下一个身为父母的被害人,是一位叫蓉蓉的孩子的父母!”
“对!我想以警方的办案能力,很快就能锁定被害人。”
谭亘挂断电话,拉低帽檐,戴着口罩的谭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离开电话亭。
————
“蓉蓉!”
“恬恬姐!我爸爸妈妈呢?他们是不是又要来打我了?”
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瑟缩在逼仄的碗碟柜里,面色骇然惊恐,身子骨抖若筛糠。
被她抱在怀里的是一个黑洛丽塔裙,缠着花嫁头,皮肤白的跟搪瓷娃娃一样的洛丽塔人偶。
“蓉蓉!杀了他们!一劳永逸不好吗?”
程恬睁着大大的眼睛,睫毛一眨一眨的扑闪,流露的是极其无辜的眼神。
蓉蓉身体抖得更厉害。
“可是?——他们是爸爸跟妈妈啊?”
蓉蓉心中仍旧不敢,她害怕,不是害怕父母的死,是害怕被揍得更厉害。
“别怕!”
一把寒光凛凛的刀子被程恬拿起,“杀掉他们吧!杀掉他们吧!”
蓉蓉声泪俱下,啜泣个不停,“算——算了吧!”
然后,她对上程恬那滴溜溜转的玻璃珠眼眸,心神好似被摄取。
程恬挂在嘴角上的微笑渐渐成形,搪瓷质地的面庞好似禁受不住他啊肆意张狂的笑容,在慢慢的皲裂。
“呃——”
“赔钱货!赔钱货!”
脚步声时轻时重,醉醉熏熏充满酒气的粗噶啊啊声音,在苍蝇嗡嗡乱飞的厨房,如扔下的炮弹般遽然炸裂。
蓉蓉拼命地想捂住耳朵,但,当对焦上程恬清澈而灿亮的眼珠,眼底的泪流的冷漠无情,原本脸上的恐惧,被一股憎恶跟仇恨所取代。
“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总是这么的对我非打即骂!我也渴望爸爸妈妈可以爱我一天啊!”
蓉蓉握住程恬递过的刀子,那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水果刀,程恬慢慢趴在蓉蓉的身上,攀爬到她的脖颈上,两根细长的小胳膊紧紧搂住她。
蓉蓉推开餐具柜的门,蜷缩的身影,从中缓缓走出。她赤裸着双脚,眼中缺乏情感,眼角又泪流不止。
蓄着络腮胡,一双眼睛混浊不堪,两腿如拌蒜的虚浮不定,中年人顺手抽出腰间的皮带。
咚咚咚——
正在此时,叩门声剧烈的不绝于耳。
“TMD !谁啊?”
中年人断喝地臭骂一声,踉跄个脚步,跌跌撞撞的走去开门。
谭亘站在单元楼底下,两只眼睛紧紧地盯住那一面窗户。
啪——
猝然的一声枪响,谭亘撕着糖衣的手都颤颤巍巍的抖动。
————
“又一个眷属死掉了!”
程恬浑身缠着血淋淋的绷带,拖曳着整个身体在黑漆漆的暗室中游动。
————
“听说,又发生了一起【机械人偶】杀人事件?”
谭亘在课堂上喝粥的时候,顾筱筱的话,不禁让谭亘咽下去的饭,差点又哕出来。
谭亘呛住了。
他掩饰好脸上惊讶的表情,拍了拍前座,“顾姐,又有【机械人偶】杀人案发生?”
“嗯!”
对方肯定地点点头。
谭亘迷茫了。
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趁着下课的空闲,谭亘避人耳目的在某处基本不会有人来的通往高三教学楼5楼的楼梯拐角处。5楼因为某些不可言传的传闻,而被校方封闭。
“是尚檀吗?”
谭亘打过去电话。
“你不在上课吗?”
电话那头的女声说道。
“下课了!”
他说。
“我想跟你确认一下。”
谭亘表情极为严肃正经。
“程恬——她还活着?”
对面沉默了大概半分钟。然后,才轻轻的“嗯”了一声。继续说:“身为淫祀的程恬依旧存在着。”
“为什么?”
谭亘表示很奇怪。他明明报了警,也确认警察打爆了人偶的脑袋。
“你报的警?”
尚檀显然很诧异。
谭亘用无声表达着自己的立场。
尚檀那头,叹了口气,说:“淫祀大多是有眷属的。我把一段视频发给你,我觉得你需要知情权。”
谭亘蓦然闷声发愣。
心中默念,原来洛丽塔人偶不止一个,也是,之前在玩具厂不也有一个吗?那,事件结束,消失的洛丽塔人偶——是自我销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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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中的画面极其血腥,谭亘的心脏都钻心的痛,显而易见,他知晓了程恬的遭遇。
“这帮变态!混蛋!”
谭亘眼泪混着鼻涕,伴随指节的咯吱声,流下。
视频中长达十几个小时的画面,基本围绕着剥皮抽筋拆骨,程恬被绑缚四肢,牢牢固定于简陋的手术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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