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倒巷的空气,是一锅熬煮了百年的毒汤。
劣质魔药工坊排出的废气,混合着阴沟里腐烂魔法生物的腥臭,再用潮湿的霉菌充分发酵,最终化作一种黏腻、刺鼻的薄雾,附着在每一寸石板与砖墙上。
约翰·康斯坦丁将风衣的领子拉得更高,试图将那股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味道隔绝在外。
那双沾染着灰黑泥泞的棕黄色皮靴,每一步都重重踩在湿滑的鹅卵石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嗒、嗒”声。在这片藏污纳垢的法外之地,这种毫不掩饰的脚步声,本身就是一种宣告。
他能感觉到那些潜藏在阴影里的视线。
那些目光如同饥饿的食尸鬼,混杂着不加掩饰的贪婪与恶意,在他价值不菲的风衣和皮靴上反复刮过。
“康斯坦丁先生?您,您就是康斯坦丁先生吧?”
声音从博金-博克商店斜对面传来。
一家挂着“遗忘之物”招牌的古董店内,一个肥胖的身躯几乎要将那道狭窄的门框撑裂。店主正用一块看不出原色的手帕,神经质地擦拭着额头和双下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
他的声音在颤抖,眼神慌乱得找不到焦点,活像一只被提前告知了感恩节晚宴菜单的火鸡。
“是我,博金先生。”
约翰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像一口深冬的古井,没有一丝波澜。这股冷静,与周遭压抑混乱的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迈步走进店内。
一股比巷子里更加浓郁、更加凝实的阴冷怨念扑面而来。那不是单纯的低温,而是一种能直接侵蚀精神的恶意,让空气的密度都仿佛增加了。
“东西在哪?”
约翰没有浪费时间寒暄。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过店内胡乱堆砌的货架。
那些沾染着黑魔法痕迹的物品——干瘪的猴爪、封在玻璃瓶里的人眼、刻着恶毒符文的匕首——此刻都在轻微地震动,发出不安的、细碎的嗡鸣。它们并非在欢迎新的客人,而是在畏惧着什么。
“在……在楼上,我的储藏室。”
博金先生哆哆嗦嗦地伸出肥胖的手指,指向那道随时可能散架的木质楼梯。
“自从三天前收了那面镜子,每到午夜,它就会哭……天啊,那哭声太可怕了!”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拔高,变得尖利,“店里的东西全都开始失控,昨晚一个缩身咒药剂瓶自己炸开,差点把我的猫变成茶杯垫!”
约翰只是微微颔首,对店主的抱怨置若罔闻,径直踏上了楼梯。
吱呀——
老旧的木板发出濒死的呻吟。
储藏室的门虚掩着,一道肉眼可见的、刺骨的寒意正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在地板上凝结出白霜。
约翰伸手推开了门。
怨念的源头瞬间暴露在他的视野之中。
那是一面造型古典的落地镜,银质的边框上雕刻着繁复的蔷薇花纹,工艺精湛。但此刻,本该映照出万物的镜面,却呈现出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一扇通往虚无的洞口,正贪婪地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线。
一个女人的啜泣声,若有若无,在狭小的空间内盘旋回荡。
那哭声里没有悲伤,只有被无尽痛苦浸泡了千百遍后,沉淀下来的怨毒。
“一个被困住的灵魂,怨气不小。”
约翰低声自语,像是在给一件商品估价。他从风衣内侧掏出一个小巧的黄铜手提箱,箱体表面蚀刻着复杂的炼金法阵。
他打开箱子。
“咔哒”一声轻响后,箱子内部展现出的空间远比其外表看起来要庞大得多,像是另一个次元。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排贴着古朴标签的瓶瓶罐罐,以及各种造型奇特的圣物。
他从中取出两样东西。
一瓶装着黏稠金色液体的水晶瓶——圣燃油。
一个雕刻着六芒星图案的纯银烛台。
“先生,您……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博金先生像只受惊的鹌鹑,颤颤巍巍地跟了上来,躲在门框后探出半个脑袋。
“站远点,闭上嘴。”约翰头也不回,语气冰冷,“如果不想你的灵魂被它当成夜宵的话。”
他拧开瓶盖,将圣油缓缓倒在烛台的凹槽中。随后,他屈起食指,对着烛芯的位置,轻轻一弹。
一簇金色的圣火,凭空燃起。
火焰静静地燃烧着,没有散发出任何温度,却有一股神圣、威严的气息弥漫开来。这股气息让亡魂感到发自本能的畏惧,如同黑暗遇见了黎明。
约翰将烛台稳稳地放在镜子前,退后两步,双手在胸前交错。
他开始用一种古老、沙哑、凡人无法理解的音节,念诵祷文。
“徘徊于生死之间的迷途之灵,我以圣裁之名,命你现身!”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那面漆黑的镜子猛然剧震!
凄厉的哭声陡然放大,化作刺耳的尖啸。光滑的镜面上,墨汁般的黑暗开始蠕动,最终凝聚成一张极度扭曲、写满痛苦的女人脸庞。
她的双眼是两个空洞,里面不断流淌出黑色的血泪,死死地锁定在约翰身上。
“滚开……滚出我的世界!”
怨毒的意念化作尖锐的音波,冲击着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下一刻,一只由怨念汇聚而成的惨白手臂,猛地从镜中穿透而出!那手臂带着腐烂的尸斑和尖锐发黑的指甲,以撕裂空气的速度,直取约翰的咽喉!
“啊——!”
博金先生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住脖子般的尖叫,两眼一翻,瘫软在地。
约翰却是不闪不避。
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左眼的瞳孔之中,骤然闪过一抹璀璨的金光。
“缚!”
一个冰冷的字节从他唇间吐出。
他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抽出一根通体由纯银打造的锁链。手腕一抖,那根看似沉重的银链便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呼啸着飞射而出。
时机精准到了毫秒。
在怨灵手臂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前一刻,银链已经后发先至,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将其一圈又一圈地死死捆住。
“滋滋——”
银链上镌刻的圣文与怨念激烈碰撞,爆发出灼烧般的白烟,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臭鸡蛋混合着焦糊的味道。
女巫的怨灵发出了比之前更加凄厉百倍的惨叫。
整个镜子都开始剧烈地晃动,镜面之上,一幕幕恐怖的画面飞速闪现——那是她生前被某个黑巫师用最残忍的黑魔法折磨、活剥、最终灵魂被抽离并封印的场景。
怨灵被彻底激怒了。
更加磅礴的怨念从镜中井喷而出,化作数十条狰狞的黑色触手,遮天蔽日,疯狂地抽向约翰,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
“冥顽不灵。”
约翰冷哼一声,不退反进。
他左手猛地抓住银链的末端,发力一拉!在巨大的力量下,那只怨灵竟被他硬生生从镜中世界拽出了半个身体!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掏出了一盏古朴的青铜提灯。
“收容。”
他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那盏名为“灵魂提灯”的古物,灯口处瞬间亮起一团柔和而深邃的漩涡。
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吸力从漩涡中心传来。女巫怨灵在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声中被不断拉扯,被拽出镜面的身体开始寸寸分解,化作无数黑色的光点,被那漩涡尽数吸入提灯之中。
当最后一丝怨念被吸收殆尽,提灯的光芒缓缓熄灭,储藏室内那股阴冷刺骨的气息也随之烟消云散。
约翰将灵魂提灯重新挂回腰间,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那面已经恢复正常、光可鉴人的落地镜,然后才转向还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博金先生。
“搞定了,博金先生。这不是什么地狱恶魔,只是一个强大的缚地怨灵。”
“现在,你可以把它当成一面普通的古董镜子卖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刚刚完成了一件擦拭灰尘般微不足道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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