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铅灰色天幕下,三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在扭曲怪诞的街巷中亡命奔逃。林晚照的“点翠”笔锋划出道道翠绿残影,藤蔓卷着顾寻和陈澹,柳先生则佝偻着背,脚下却快如鬼魅,手中那面油腻的铜镜青光吞吐,不断扫向身后,驱散着试图靠近的阴冷窥视。
顾寻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但呼吸却异常平稳悠长。他体内,那枚刚刚融合了龟甲残片、由两块“仁”字碎片凝聚而成的金色符文,正悬浮在识海中央,如同初生的骄阳,散发着温暖而坚韧的光芒。符文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流淌出精纯浩瀚的“仁”字本源力量,如同金色的甘泉,滋养着他枯竭的文骨根基,修复着透支的魂魄之力。
那盏“心灯”灯焰,此刻已化作一道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炬,光芒稳定而炽烈,将识海映照得一片通明。无字竹简沐浴在金光之中,表面黯淡的青光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如玉、却又隐隐透着金属光泽的玉金色!竹简表面,那些曾经模糊的、与石鼓文神韵相似的纹路,此刻清晰无比,如同活物般流转、延伸,散发出古老而威严的气息。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在顾寻体内奔涌、沉淀,他的文骨根基,正经历着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老骨头!开门!快开门!”柳先生冲到往生栈那扇低矮的石门前,疯狂拍打着,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
石门无声开启一条缝隙,老骨头浑浊的眼睛出现在门后,带着惯常的麻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他目光扫过被藤蔓卷着的、昏迷不醒的顾寻和陈澹,又看了看柳先生和林晚照狼狈染血的模样,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动静不小。”
“少废话!快让我们进去!”柳先生一把推开石门,挤了进去。
老骨头没有阻拦,只是侧身让开。三人迅速进入石室,石门在身后沉重地关闭,隔绝了外面那令人窒息的阴冷与窥视。
“把他放床上!”柳先生指着石床,对林晚照道。他自己则快步走到陈澹身边,枯瘦的手指搭上陈澹冰冷的手腕,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怎么样?”林晚照将顾寻小心放在石床上,急切地问道。
“油尽灯枯……”柳先生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石鼓裂痕反噬,加上强行撕裂空间降临鬼市,又硬撼守门人……老不死的……怕是……撑不住了……”
林晚照娇躯一震,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蒙上了一层水雾。她看向陈澹,那张枯槁的脸上毫无血色,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不……不会的……”林晚照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陈师他……修为通天……”
“修为通天也经不起这么折腾!”柳先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小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魂灯本源都快烧干了!除非……除非有‘九转还魂丹’那种逆天神药,或者……立刻找到‘仁’字真文的核心,引动石鼓本源之力为他续命!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石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顾寻平稳的呼吸声,和陈澹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气息,形成刺耳的对比。
就在这时,躺在石床上的顾寻,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眉心处,那枚金色的“仁”字符文光芒大放!一股温暖、浩瀚、带着无尽生机的金色光晕,如同水波般从他体内荡漾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石室!
光晕扫过陈澹的身体,他那微弱的气息,竟奇迹般地……稳定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飘摇欲散!
“这……这是……”柳先生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寻,“仁字真意……在自发护主?不!是在……滋养老不死的残魂?!”
林晚照也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金色光晕中蕴含的磅礴生机与守护意志,正源源不断地渗入陈澹枯槁的身躯,如同春雨滋润干涸的大地,虽然缓慢,却坚定地维系着那最后一丝生机!
“好小子!”柳先生激动地一拍大腿,“这‘仁’字碎片融合后,竟有如此神效!老不死的……有救了!至少……暂时死不了了!”
他连忙从怀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倒出各种丹药,小心翼翼地喂入陈澹口中,又用自身灵力引导药力化开,配合着顾寻身上散发的“仁”字光晕,全力护住陈澹的心脉与残魂。
顾寻对此一无所知。他的意识,正沉浸在一片奇异的金色海洋之中。
识海内,那枚金色的“仁”字符文缓缓旋转,散发出温暖的光芒。符文周围,无数金色的光点如同星辰般沉浮、汇聚,最终凝聚成一个个模糊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文字虚影!这些文字,形态各异,神韵古朴,虽不完整,却隐隐与石鼓文一脉相承!它们围绕着“仁”字符文缓缓旋转,如同众星拱月,构成一幅玄奥的星图!
顾寻的意识仿佛被牵引着,融入这片金色的星图之中。他“看”到了山川河流的脉络,看到了日月星辰的运行,看到了草木生长的规律,看到了万物生灭的轮回……无数关于天地至理、生命本源的感悟,如同涓涓细流,涌入他的意识深处。这些感悟,不再是书本上的文字,而是直接烙印在灵魂中的真意!
他体内的文骨根基,在这金色星图的照耀与感悟的冲刷下,发出噼啪的轻响,如同破茧重生!骨骼变得更加晶莹剔透,内部流淌着玉金色的光泽,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与韧性!那盏心灯火炬,光芒更加凝练,火焰深处,隐隐浮现出“仁”字符文的虚影!
不知过了多久,顾寻的意识缓缓回归。他睁开眼,瞳孔深处,一抹温润而深邃的金光一闪而逝。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通透,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体内奔涌的力量不再是之前的狂暴,而是如同江河般浩荡、沉稳。他心念微动,指尖一缕玉金色的光芒流转,带着一种温润坚韧、却又蕴含磅礴威能的奇异气息。
“炼字境……成了?”顾寻感受着体内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心中明悟。他不仅突破了境界,更重要的是,他的文骨根基,已彻底融入了“仁”字真意,发生了本质的蜕变!这不再是普通的文骨,而是……“仁骨”!
他立刻看向旁边的陈澹。陈师依旧昏迷,气息微弱,但在那金色光晕的笼罩下,如同被一层温暖的茧包裹,生机虽弱,却异常稳定。顾寻心中稍安,他能感觉到,自己与陈师之间,似乎多了一条无形的、由“仁”字真意构筑的纽带,正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滋养的力量。
“小子!你醒了!”柳先生惊喜的声音响起,“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寻坐起身,摇了摇头:“我没事。陈师他……”
“暂时稳住了!”柳先生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多亏了你身上这‘仁’字光晕!简直比十颗‘九转还魂丹’还管用!老不死的命硬,阎王爷暂时还收不走!”
林晚照也走了过来,清冷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明亮了许多:“你……突破了?”
顾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林晚照身上,带着感激:“林姑娘,多谢一路护持。”
林晚照微微摇头:“分内之事。你融合了第二块碎片,感觉如何?”
顾寻抬起手,指尖玉金色光芒流转,感受着那温润磅礴的力量:“感觉……像是真正触摸到了‘仁’字的门槛。力量更强,也更……纯粹。”
“纯粹?”柳先生小眼睛一亮,“你是说……这力量对邪祟的克制更强了?”
“嗯。”顾寻点头,“我能感觉到,它对阴邪死气有着天然的净化之力。而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似乎对元晦那种扭曲的‘礼法’之力,也有克制作用。”
“太好了!”柳先生一拍大腿,“这下咱们对上元晦那老狐狸,总算有点底气了!”
就在这时,石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老骨头那沙哑的声音:“柳三!开门!有麻烦!”
柳先生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打开石门。老骨头佝偻的身影站在门外,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凝重:“守门人……发‘无常帖’了。全城通缉你们三个。悬赏……是进入‘鬼市秘库’的机会一次!”
“无常帖?!”柳先生倒吸一口凉气,“他娘的!这老鬼真下血本了!鬼市秘库……那可是连元晦都眼红的地方!”
林晚照秀眉紧蹙:“守门人亲自悬赏?看来他是不死不休了。”
顾寻眼中寒光一闪。守门人……鬼市秘库……这背后,必然有元晦的影子!他是在借刀杀人!
“老骨头,”柳先生看向客栈老板,脸上又堆起那市侩的笑容,“您老消息灵通,可知守门人为何如此大动干戈?就为了一块残片?”
老骨头浑浊的目光扫过顾寻,尤其是在他眉心处停留了片刻,麻木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残片?哼……他怕的不是残片,是那小子身上的……‘仁’字真意!这东西,是鬼市的克星,也是他守门人规则的……天敌!”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而且……我听说,守门人似乎……在替元晦大人寻找一样东西。那东西,很可能与‘仁’字真意有关。你们……坏了他的事。”
“替元晦找东西?”顾寻心头一震!果然如此!元晦的手,早已伸进了鬼市!
“此地不能久留了!”柳先生当机立断,“守门人发了无常帖,整个鬼市的牛鬼蛇神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往生栈也护不住我们!”
“去哪?”林晚照问道。
柳先生小眼睛滴溜溜转着,闪过一丝精光:“去‘往生栈’真正的老板那儿!”
“真正的老板?”顾寻和林晚照都是一愣。
“嘿嘿,”柳先生神秘一笑,“老骨头只是看店的。往生栈真正的老板,可是个连守门人都要忌惮三分的老怪物!他欠老柳我一个人情!现在……是时候让他还了!”
他看向老骨头:“老骨头,带路!去‘无间坊’!”
老骨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点了点头,转身,拄着骨杖,朝着走廊更深处走去。
顾寻背起依旧昏迷的陈澹,林晚照紧随其后。三人跟着老骨头,穿过幽暗的走廊,推开一扇隐藏在墙壁后的、布满灰尘的石门。
门后,并非房间,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深不见底的阶梯。阶梯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散发着惨绿光芒的骷髅头骨,照亮着脚下冰冷的石阶。一股更加古老、更加阴森、带着无尽岁月沉淀的死寂气息,扑面而来。
阶梯的尽头,隐约可见一点幽蓝色的光芒,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
“无间坊……”柳先生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敬畏,“鬼市真正的……心脏!也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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