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稀疏的明星登上夜幕的舞台,人们返回家中,在煤油灯和白烛光下,开始安享一天的晚餐,在帝国的字典里,晚餐是最重要的一餐。
因此少骑家族中的所有人都坐在了一张长长的桌子上,作为客人的王安然也在其中,谢升阳,或者说罗明恒则是坐在王安然一边,作为主家陪客的代表。
少骑家族的血脉并不是很多,算上少骑罗无恙那为神皇养马的父亲,东宫罗氏也不过繁衍了三代人,这也是他们能齐聚一堂的原因。
作为家主的罗无恙如今已然是八阶的顶尖强者,获得了帝国政治的入场券,是帝国宫廷贵族政治中少有的新面孔,深得东宫太子的器重。
谢升阳的目光向坐在罗无恙侧手的青年男子致意,那是罗家的首席继承人,也是罗无恙的长子,如今已然是五阶的源能者,只需要足够的积累,政治与阅历上的积累,便可以进行下一次册封。
与众多女眷以及罗无恙几个兄弟的子女相处融洽、谈笑风生的俊美男子,那是罗无恙的次子,是他怂恿罗明恒从家中逃出,为此受到了少骑本人的责骂。
他和罗明恒一样,也只是一个凡人,但已经被默认为罗无恙去世后的阶位继承者。
如果到那时长子已经是七阶,那长子将继承罗无恙的第八阶,而多出来的七阶将全部被次子继承,这正是帝国大小贵族世家最常用的继承法。
在这种安排下,一个家族将稳步地上升,直到来自外界的暴力冲突击垮整个家族。
帝国的秩序如同神皇所期待的那样,稳固而充满活力。
谢升阳瞥到一名俊美的侍女端着一份餐点靠近了次子,她将餐盘小心翼翼地放在次子身前,在放稳的一瞬间,便感觉到后颈被抓了起来。
谢升阳睁大的瞳孔中,只看到次子说说笑笑间,一只手将那名侍女化作了飞灰,一旁的一名女眷手中飘出青绿色的光辉,如同风一般将那团灰卷起来抛出了窗外。
场间的众人面色没有一丝变化,只有少骑眉头微皱,责怪次子的玩心依旧如同小时候那样。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王安然,没在她的脸上看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胃部翻涌,似乎有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刺痛、酸痛、苦味从牙间渗出,谢升阳想到,“我这是怎么了,这不是二哥小时候就喜欢玩弄的把戏吗?”
谢升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似乎住着一个异样的灵魂,“难道我不是罗明恒吗?”
随后他幼时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他想起来了。
不知为何,从很小的时候起,每次看到兄长以及身边的人对那些底层民众如同蝼蚁般的对待时,便感到难受、痛楚、恶心,如同现在一样。
想起来了,我不是罗明恒。
我是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灵魂,降生在东宫罗氏,是少骑罗无恙最小的孩子,为了逃避和王安然的订婚在二哥的支持下离家出走,在内陆的遗迹里染上了那种可怕的诅咒,然后前往了孤星城。
身上原本潜藏的诅咒在进入城门的那一瞬间爆发,那里的贵族们似乎早已在研究这种诡异的诅咒,在那个小巷中我醒来。
“醒来?”
谢升阳微笑地向着席间地每一个亲人散发友好地气息,三年没有回到家中,他有些生疏,但很快地便熟络起来,和众人聊着小时候地话题,以及近些年来地遭遇。
我醒来之后凭借这三年历练地经验,从孤星城中逃出生天,随后联系上了列车中的王安然,这个原本应该是我未婚妻的少女,终于回到了我的家中。
有这样俊美的伴侣,和这样美满的家庭,我怎么会想到离家出走的,谢升阳悔恨地想到,在少骑罗无恙若有若无地注视之中。
我罗明恒终于回家了。
这场晚宴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所有人都酒足饭饱。
在宴席的最后,少骑罗无恙作为家主安排了下一轮的册封人选。
在这次率军南征之后,东宫罗氏获得了大量的封赏,包括许多可供册封的阶位,这是东宫罗氏飞速发展的机遇,也是罗家每一个人一步登天的机遇。
当然,在少骑绝对的统治实力下,没有人对安排有任何的意见。
罗无恙的三个儿子都没有得到册封。
这或许也是一个原因,谢升阳心中默默想到,难道因为自己是家主的孩子,便不能接触到那非凡人所能触及的超自然力量吗,源能者,一个多么具有诱惑力的名词。
源能究竟是什么呢?
他在小时候借着少骑的名头参观了曙光城中的许多工厂、作坊以及学院。
那些机械结构分明按照着物理世界的规律运动,却总是在不经意间便违背了常规,借由不知何处来的能源驱动着本不能推动的工作部件。
他能触碰到工人粗糙的手、触碰到巨大的齿轮、甚至感受到那蓬勃的热量,却没有任何直接或者间接的办法感受到源能的存在。
唯一的办法,便是获得册封,来自神皇的、帝国的亦或是大小贵族的册封。
随着思绪的流淌,谢升阳的步伐轻盈,来到了曙光城中的一处工厂之中。
蒸汽嗡嗡,响个不停,如小楼大小的活塞被巨大的钢铁齿轮推动,再燃烧着烈焰的炉膛中反复推进,赋予了整个工厂无穷的动力。
列车皮、自行车车架、锅碗瓢盆,这里生产城市运转所需要的一切资源。
与谢升阳所设想的情景并不相同,这里没有工人在忙碌不停,而是一个个身穿黑色制服的青年站在高耸的看台上,用神秘的源能控制着一切。
在工厂的大门上写着几个大字,“八级魔法:熔炉工厂。”
穿过机器与机器之间的间隙,谢升阳从白蒙蒙的蒸汽之中钻了出来,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颗松树,层层叠叠的青绿色尖顶压在粗大的枝干上。
走近时去看,连接着枝干的不是青翠的生机勃发的绿叶,而是千万条细微到几乎不可见的丝线,如蚕丝、如蜘蛛丝。
这不是树,这是一张网。
网上有灰白色的虫子在蠕动,时而扬起头颅来不停的吐着丝线。
那些丝线的末端缠绕在一起,拧成一股绳索,在树干下吊着大大的蚕茧,苍白的表面渗出鲜红色血液的蚕茧,近乎透明的表皮上可以看到有东西在里面晃动。
谢升阳仔细看去,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似乎已经死去,肢体僵硬、苍白,从表皮开始逐层溶解,化成了蚕茧中的汁液。
谢升阳的身后浮现出了王安然的身影,她静静的注视着这个少年。
他的体形开始变化,有一个灵魂挣扎着,从那躯壳之中爬了出来,光线被层层叠叠的蚕丝挡在上空,照不亮此地的风景,自然也看不到这里的一切。
王安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如想想该怎么逃出去?”
“是你解救了我?”谢升阳声音沙哑,说话时仿佛有坚硬的石头在喉咙里滑动,
“我差点变成了另一个人?那是谁,是罗明恒吗?”
“为什么救我?”
王安然目光复杂的看向南方,那里是京都的方向。
“马上天就要塌了,只有没长眼睛的人才会继续往高处爬,我要去谋自己的生路去了。”
“我有一个梦想!”
她的语突然抬起,仿佛在强调着什么。
“总有一天,我要坐上那黄金王座。”
“让整个北境、整个帝国、整个世界,都传唱我的名字。”
“帝皇统一了整个东大陆,而我。”
王安然的眼睛看向谢升阳,这个迷途的灵魂,以及他所寄居的那具尸体。
“会将全世界纳入我的掌控之中。”
“你,异乡人。你用不知名的秘法,夺取了罗明恒的身体,将他杀死在孤星郡城之中,你所密谋的究竟是什么。”
“不,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要么继续下去,就像你被这天蛛之树所吊死一样,你的灵魂和人格将被少骑扭曲成他的儿子。”
“要么。”王安然将一只脚踩在他的背上,“臣服于我。”
谢升阳双臂撑在地面上,拼命的想要挺起胸膛来,却感觉好像有一辆坦克压在自己身上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王安然调笑到,“怎么,区区一个凡人,也想反抗我吗,这可是跨越四个层级的实力差距。”
“我本来就是要变成罗明恒的,究竟是什么样的野心,让你甘愿冒着忤逆少骑的风险,也要将我唤醒。”谢升阳意识到此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她的诱导,目的便是让自己处于这样难堪的境地,当然这也是一种拯救,是他避免了从灵魂深处变成另一个人的可能性。
他努力的偏过头去,看向这个冷酷声音的主人。
她的眼中燃烧着烈火,“我要你臣服于我,我要你控制罗家、控制北境、控制东宫。我要在北境掀起战火、我要成为叛军的话事人、我要登基称帝!”
“你,是第一步,但不是唯一的选择。”
所以,“臣服,还是选择死亡!”
谢升阳嘴角绽放出一丝笑容,“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感受到背上传来的巨力,谢升阳胸口一痛,但依旧偏执的说到,“我帮助你完成你的梦想,那么,你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你想要什么?”王安然不屑的喝到,“权力?名誉?三宫六院?还是说,我的这副身体?”
她凑到谢升阳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吹着他的眉间,
“你如果想要,现在便可以给你,怎样?”
谢升阳不为所动,“我要源能的力量,我要像你一样强,我要像父亲一样强,我要比任何人都强,然后,我会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父亲?”
“怎么?”谢升阳微笑着,“我是要继承罗家家业的人,自然会像父亲那样强,甚至比他更强。你,不这样认为吗?”
“哼,你是一个有脑子的人。”王安然将谢升阳放开,这种事情自然是不留书面协定的,达成默识便好了,“但是!你永远也不会和我一样强。”
“因为!只有最强的人才有资格统治这个世界,而那个人,注定是我!”
“或许吧。”谢升阳拍了拍身上的土,“那么,现在你能给我什么呢?”
“你可知道这世间一切超凡存在的根基是什么?”
谢升阳回忆起方才阅读过的书籍,说到,
“一千五百年前,这世界上还没有超脱现实的任何力量,只有一些虚无缥缈的传说。”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源能的浪潮从天空降下,从太平洋,也就是今日帝国的大西洋上席卷整个世界,重塑了全球的政治秩序和格局。”
王生的双眼中腾起热切的火焰,“帝皇自旧时代的天命皇朝叛逆而出,来到当时贫困的美洲世界,仅仅耗费十几年时光,便在这片土地之上塑造了新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