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个穿着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八仙桌旁,拿着一杆长长的烟枪,吧嗒吧嗒地抽着,此人正是村长张富贵。
他看到陈安进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陈安?你来做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
陈安没急着说话,先是规规矩矩地走到张富贵面前,先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张叔。”
然后他拉过一张板凳,却只坐了半个屁股,姿态放得极低。
张富贵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今天的陈安,确实不一样了。
腰杆挺得笔直,眼神清澈坦然,身上那股子吊儿郎当的混混气,好像一夜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吧,什么事?”张富贵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问道。
他倒想看看,这个全村闻名的二流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陈安说道:“张叔,我今天来,是想跟您保证一件事,从今天起,我陈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张富贵的眼皮抬了抬,没说话,只是拿着手里的烟枪,又吸了一口。
陈安继续说道:“我知道,我以前混账,不是个东西,给村里丢了脸,也给我爹丢了脸,但是张叔,人不能一辈子活在泥里。”
“秦家姐妹俩现在跟着我,我一个大男人,总得撑起这个家,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这番话说得恳切至极,张富贵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放下了烟枪,看着陈安:“想通了?”
“想通了。”陈安重重地点头。
“光想通了,可没用。”张富贵意味深长地说道。
“日子,不是靠嘴皮子过的。”
陈安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到了正题:“我明白,所以我今天来,是想求张叔您一件事,我想给我自己,也给秦家姐妹,找一条活路。”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张富贵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张叔,您见多识广,我想跟您打听打听。”
“这十里八乡或者去县城里,哪里能找到能打磨石头的东西?”
“打磨石头?你要那玩意儿干什么?”张富贵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陈安会问出这么个问题。
陈安早就想好了说辞:“张叔,我爹您是知道的。”
他提起了自己那个老实巴交,却早已过世的父亲:“我爹以前在矿上干过,懂一点看石头的门道,小时候也跟我念叨过几句。”
“前两天我不是进山了嘛,从山里捡回来几块好看的石头,就想着能不能学我爹那样,把石头磨开看看。”
“万一里面有点啥,也能换几个钱,贴补家用不是?”
这个理由半真半假,却刚好能解释他一个二流子,为什么突然对石头感兴趣了。
最关键的是,他抬出了自己的父亲,他父亲陈老实,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忠厚人。
张富贵看着陈安,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陈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这村长是他在这个时代,遇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精。
能不能从他嘴里问出有用的消息,就看这一遭了。
良久,张富贵才重新拿起烟枪,在桌腿上磕了磕烟灰。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你爹确实是个好人,就是可惜了,走得太早。”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陈安,那眼神,似乎已经穿透了陈安的身体,看到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想找出路,是好事。”
“既然你提到了你爹,那我这个当叔的,就给你指条路。”
陈安的心猛地一跳,有戏!
张富贵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像是淬了火的钢针,锐利得能扎进人心窝子里。
他说话不急不缓,每一个字都敲在陈安的心坎上:“我们村东头,靠着后山,有个采石场。”
“场子里,有台柴油机带动的打磨机,切个石头,磨个面跟玩儿似的。”
陈安的呼吸都停了半拍,真的有!
他脸上的喜色刚要浮现,张富贵的话锋却猛地一转:“不过,那玩意是公家的,给场子里开石头用的。”
“平时有专人看着,钥匙在老王头手里,那个老王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张富贵端起桌上的大茶缸,吹了吹上面的沫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他不再看陈安,仿佛刚才说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一样的小事,但陈安听懂了。
话已经说透了,路子给你指了,能不能走通,看你自己的本事。
这就是人情世故。
陈安立刻站起身,对着张富贵,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张叔,我明白了!”
他没有再多问一句,也没有死缠烂打,这种人精面前,说多错多。
点到为止,就是最大的尊重。
张富贵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陈安转身,干脆利落地走出了院子,直到陈安的背影消失,张建才从里屋探出头来。
“爹,你真信这二流子能改好?十斤白米,他哪来的?”
张富贵放下茶缸,幽幽地吐出一句:“他不是来让我信的,他是来让我看的。”
“看着吧,咱们这石头村,要起风了。”
……
陈安走出村长家,心里那块大石头反而落了地。
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
老王头?他不认识,但他认识别人,一个在采石场上班,而且能说上话的人。
陈安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黝黑、憨厚的脸。
赵铁柱他的发小,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
只是后来,他陈安成了村里人人喊打的二流子,而赵铁柱子承父业,进了采石场,成了一名正式工,吃上了商品粮。
两人渐渐就没了来往。
陈安甚至记得,上一次见面,赵铁柱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失望和疏远,现在去找他,他会帮忙吗?
陈安心里没底,但他没得选,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路。
陈安凭着记忆,朝着村西头的赵家走去。
赵家的房子,是石头村最常见的土坯房,院墙也矮矮的,一眼就能望到头。
还没走到门口,陈安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嘿咻嘿咻的声音。
一个身材壮硕,皮肤黝黑的青年,正光着膀子,在院子里劈柴。
他轮着一把大斧头,每一次落下,木桩都应声而裂,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肌肉线条滑落,在阳光下闪着光,此人正是赵铁柱。
陈安站在门口,脚步顿住了,他突然觉得有点张不开口。
似乎是感觉到了门口的目光,赵铁柱停下了动作,抬起满是汗水的脸,朝这边看了过来。
当他看清是陈安时,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
他放下了斧头,眉头微微皱起:“陈安?你来干啥?”
陈安搓了搓手,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干涩的笑容,喊了一声:“铁柱,我那个啥,我找你有点事。”
赵铁柱没说话,只是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显然,陈安以前的所作所为,让他根本不相信陈安能有什么正事。
“要是借钱,就免了,我这也没有。”赵铁柱的声音很硬。
陈安摇了摇头,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院子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诚恳。“不是借钱,铁柱,我知道我以前混蛋,不是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得养活秦家姐妹,我想活得像个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