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顾洛笙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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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沈家认亲宴
沈家庄园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这场宴会是为了庆祝沈家大少沈慕风终于找回了流落在外的表妹沈栀意,整个帝都的名流几乎都汇聚于此,空气中弥漫着香槟、香水与虚伪寒暄混合的气息。
季宴礼时年二十,认亲宴的前一天,他逼他父亲下了位。
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站在喧嚣之中却自成一方冷域。俊美无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眼眸扫过人群,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疏离。
他对这种浮华的社交场合没什么兴趣,平常也不会轻易露面,不过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出席,二是为了让别人看见谁才是季氏的掌权人。
他端着一杯红酒,指尖轻轻敲击着杯壁,正准备提前离场。目光随意掠过宴会厅的角落时,眸色深了深。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靠近侧门廊道,光线略显昏暗。
一个穿着不合身侍者裙装的少女正被两个沈家的保安粗鲁地推搡着。她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身形纤细,脸色苍白,头发有些凌乱,裙摆上还沾着不小心洒落的酒渍,看起来狼狈不堪。
保安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鬼鬼祟祟在这里转悠什么?邀请函呢?没有就赶紧给我滚出去!”
那女孩像是受惊过度,身体微微发抖,眼神慌乱地四处瞟,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像是想解释又害怕得说不清楚话,整个人透着一股疯傻痴愣的气息。
这是顾洛笙当时精心扮演的角色,一个试图混入宴会却笨手笨脚暴露的小可怜,当时她接了任务,但因卧底导致自己身份暴露。情急之下便混进了沈家。
周围有几个宾客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投来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纷纷议论打量着这位女孩。
在这种场合,一个没有身份、举止异常的下人,如同蝼蚁一般,任人欺凌。
季宴礼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表面的狼狈和疯傻。
那少女虽然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身体语言极力表现出畏缩,但在那偶尔抬眼的瞬间,那双眼睛里掠过的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一种极快的、冷静的评估和极度的隐忍。
她的慌乱看似真实,却总在关键时刻微妙地避开要害部位被推搡。那呜咽声听起来可怜,但气息并不散乱。
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伪装,几乎以假乱真。旁人可能看不出,但他从小在季家那种吃人的环境里长大,见过太多阴谋诡计和伪装面具,他对这种细微的、近乎本能的表演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绝不简单。
她混入宴会,必有目的,而且这目的恐怕非同小可,才能让她如此不惜代价地扮演一个傻子。
就在这时,或许是感受到了他审视的目光,那少女忽然抬起头,目光猝不及防地与他撞上。
一双杏眼直勾勾盯着他,白皙的脸颊上还带着几滴泪珠。女孩微微抿唇,露出一种近乎野性的求生欲。
那眼神像受困的小兽,绝望中带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倔强。
只这一眼,季宴礼心中某种沉寂的东西仿佛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接手季氏时,在重重围剿中艰难求存的日子。也是这样的眼神,不甘、隐忍、拼尽全力要活下去、要杀出一条路。
而且,他敏锐地感觉到,暗处有几道不属于这里保安的视线,正阴冷地盯着这个女孩。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他身边正好缺一个“由头”。一个可以放在明面上,看似无害甚至无能,却能替他办事的存在。
同时,他也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一丝兴趣。
他想知道,她究竟是谁?伪装的目的为何?那眼底深处的倔强从何而来?
于是,在保安准备进一步将女孩拖出去时,季宴礼迈步走了过去。
他的气场太强,所过之处,人群下意识地安静并分开一条路。
两个保安看到是他,立刻恭敬地停下动作:“季少。”
季宴礼没看保安,目光径直落在那个因为他人靠近而似乎吓得缩起肩膀、眼泪掉得更凶的女孩身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带着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缓缓开口,声音冷冽:
“我不养无用之人。”
顾洛笙怯生生地、茫然地看着他,然后像是被他的气势吓到,又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瘦弱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随后用力地、仓促地点了点头。
季宴礼不再多言,甚至没再多看其他人一眼,直接对身后的季冥示意了一下:
“带走。”
季冥立刻上前,架住了女孩的手臂。
季宴礼转过身,对着闻讯赶来的沈慕风及其家人,淡淡丢下一句:
“这人我看着还算顺眼,带走了。”
语气随意得像是随手挑走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没解释原因,也不给任何人质疑的机会。
在沈家人和众多宾客错愕、惊讶、探究的目光中,季宴礼领着不断小声抽泣、吓坏了的顾洛笙,径直离开了喧嚣的宴会厅。
那一刻开始,他们直接好像不知不觉中缠上了什么东西。
他只是遵循了自己那一刻强大的直觉和内心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而顾洛笙,低着头,任由眼泪流淌,嘴角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轻极快地弯了一下。
成功了。一个更强大的庇护所,找到了。
回忆的潮水缓缓退去,顾洛笙从床上坐起来。
片刻后,她眼底最后一丝属于三年前的波澜也归于沉寂。
她走到梳妆镜前,镜中的少女脸色依旧带着一丝苍白,眼眶微红。
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封千里的湖面,冷冽,平静,毫无温度。
季宴礼…你当初带我走,不过是一时兴起,或是觉得我另有价值。现在,你又是……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脑中飞速盘算着。
集团那边需要尽快处理。
慕云传来的消息显示,东南亚那边有几个元老似乎不太安分。LG集团与季氏竞标的那个海外能源项目,也需要最终敲定方案。还有沈家…
诸多事务缠身,她没时间一直扮演一只乖巧的金丝雀。
“季宴礼,我们的游戏,还得继续。”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极轻地低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