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惊棠把课桌上最后一本书塞进铁柜时，指节蹭过柜壁积的薄灰，在米白色校服袖口留下道浅痕。窗外的天色已经沉透，走廊里此起彼伏的柜门碰撞声渐渐稀落，最后被宿管阿姨扯着嗓子喊的“吵什么吵”割成碎片。
她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儿呆，桌面上摊着的政治错题本还敞着页，红笔标注的“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混淆”像道刺目的疤。同寝的林欣怡正对着镜子编双马尾，发绳缠绕的“啪嗒”声里夹着笑：“惊棠，今晚要不要一起去小卖部？听说进了新的草莓味饼干。”
明惊棠指尖攥了攥笔杆，墨色的笔帽被捏出细微的白痕。她想起上周答应放假后和林欣怡一起背英语作文，结果自己在图书馆对着一道地理大题耗到闭馆，让对方在寒风里等了半小时。后来林薇薇没提这事，可再结伴去食堂时，会先问一句“你今天没别的事吧”。
“不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像浸了水的棉花，“我错题还没整理完。”
林薇薇“哦”了一声，镜子里的人影转了个方向，发梢扫过桌面的声音隔着空气传过来，带着点说不清的距离感。明惊棠低下头，盯着错题本上自己写歪的“关键在于抓住重点”，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涩。
这是她住进402宿舍的第八十三天，距离文理分科后的第一次月考还有四天。（虽然感觉这时候已经决定了以后的选科）
刚入学时她不是这样的。军训时主动帮同学拎行李，班会课上举着手竞选学习委员，甚至敢在历史老师提问“辛亥革命的局限性”时，站起来补充课本外的史料。那时候林薇薇总挽着她的胳膊说“惊棠，你好厉害”，隔壁床的苏晓还会把妈妈寄来的牛肉干分她半袋。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第一次周测，她的地理分数比班里平均分低了十分，苏晓凑过来看成绩时，眼里闪过的惊讶让她攥紧了卷子；又或许是那次小组讨论，她准备了半个小时的“宋词婉约派特点”，刚说了两句就被组长打断，“我们还是先按老师给的框架来吧，别扯太远”。
班上的氛围像一汪温水，因为班主任是政治老师，每个人下课后都捧着厚厚的教辅书在里面慢慢泡着。上课铃响时，所有人的笔尖都能精准地落在老师强调的考点上；晚自习前的十五分钟，教室里永远是此起彼伏的背书声，从“语文赤壁赋”到“政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连呼吸都带着规整的节奏。
明惊棠试着融入，她把政治大题的答题模板背得滚瓜烂熟，把历史每个节点时间线画两三遍，可每次考试排名出来，她的名字还是在中游徘徊，像被潮水推着走的石子，怎么也跟不上前面的浪头。
交友比学习更让她疲惫。她记得上周三的体育课，女生们围坐在操场边聊喜欢的歌手，她插话说自己最近在看的《史记》，话没说完就被笑声盖过去——“明惊棠你怎么跟老学究似的”；还有上周六的班会，大家轮流说自己的周末计划，有人说要补觉，有人说要和朋友去逛街，轮到她时，她小声说“想把地理的洋流图再画一遍”，台下传来几声模糊的议论，她看见林薇薇悄悄和旁边的女生交换了个眼神。
后来她就很少主动说话了。食堂里听着室友聊综艺，她捧着餐盘默默扒饭；晚寝前大家分享零食，她缩在书桌前假装做题；甚至有次苏晓约她周末去市区买文具，她也找了“要去图书馆查资料”的借口推掉——她怕自己跟不上她们的话题，更怕自己说的话会让气氛冷下来。
熄灯铃响的前五分钟，宿管阿姨的脚步声在走廊里由远及近，带着手电筒的光柱扫过窗户。明惊棠迅速把错题本塞进书包，躺到床上时，后背贴着凉凉的床单，忽然想起初中时最好的朋友。那时候她们会在晚自习后绕着操场走圈，分享偷偷藏在书包里的漫画，哪怕考试考砸了，也会互相拍着肩膀说“下次再战”。可现在，她连个能说句真心话的人都没有。
上铺的林薇薇翻了个身，床板发出轻微的“咔咔”声。“惊棠，”她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明天周末，早上要不要一起背政治？我总记不住经济生活那章。”
明惊棠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灯影，过了几秒才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定六点十分的闹钟？”
“好。”
黑暗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偶尔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明惊棠把胳膊贴在胸口，能感觉到心脏还在轻轻颤动。
她想起白天整理错题时，历史老师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说“你的思路很特别，就是要再注意结合考点”；想起上周四下雨，她没带伞，苏晓把伞往她这边倾了倾，而苏晓自己半边肩膀都湿了。
或许也没有那么糟？她试着这样想，可随即又想起月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想起那些永远背不完的知识点，想起和室友们之间若有若无的距离，疲惫感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漫过了胸口。
闹钟在六点十分准时响起时，明惊棠的眼睛是肿的——她昨晚悄悄哭了很久，怕吵醒室友，只能把脸埋在枕头里，任由眼泪浸湿布料。林薇薇从上铺爬下来，看见她眼底的红血丝，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牛奶递过来：“刚在楼下一个朋友送我的，热的。”
明惊棠接过牛奶，指尖触到温热的纸盒，忽然有股暖流顺着指尖往上爬。她低着头说了声“谢谢”，声音还有点哑。
“赶紧喝吧，”林薇薇笑着拍了拍她的背，“一会儿早自习要抽查英语背诵呢，可别走神了。”
走出宿舍楼时，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空泛着淡淡的橘色。操场上已经有同学在跑步，脚步声和呼吸声混在一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明惊棠喝了口热牛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一夜的酸涩。
她不知道今天的早自习能不能背完政治的知识点，也不知道月考能不能往前挪几名，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正融入这个班级。
只是此刻，看着身边林薇薇蹦蹦跳跳的背影，听着远处传来的读书声，她忽然觉得，或许可以再试着往前走一步——哪怕步子慢一点，哪怕偶尔会觉得累。
教学楼的大门在晨光里敞开着，明惊棠握紧手里的政治课本，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林薇薇的脚步走了进去。
走廊里的公告栏上贴着上次月考的排名表，她的名字在中间偏下的位置，旁边用红笔写着“↑”（意思是有上升空间）。
她匆匆扫了一眼，然后加快脚步，走进了喧闹的早自习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