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辰听见床头窸窸窣窣的动静,不耐烦地睁开眼,看见一个男人修长的侧影站在自己床头前,正从一个保温袋里依次掏着各类玻璃保温盒。
她不舒服地调整睡姿,男人却注意到她的动静,眼眸垂下,向她看来,
“醒了?”
舒辰的动作僵住了,一次、两次,周亦泽都以一种分外诡异的方式出现在她的梦境或者现实生活中,她要疯了。
“又梦见我了?要不我帮帮你,看看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周亦泽尾音上扬,不似昨日般沉稳,倒有了她过去所熟悉的感觉。
可下一秒,这人的手指便捏上她的耳朵,力道不重,但也无法让人忽视,偏那拇指还若有似无地在她耳侧摩挲,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调情意味。
舒辰脑子又炸了,什么话都想说,刻薄的、气愤的,到最后,嘴里憋出来却是极软绵绵的一句话。
“我是病人。”
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虚弱,听起来像在撒娇。
舒辰眼睁睁看着那身量颀长的男人弯下腰,他的眉眼中是遮掩不住的得逞笑意,他松开她的耳朵,转而去摸她的头发。
男人的手掌宽大,手指却纤长,他轻轻揉着她的额发,用诱哄的语气轻声对她说道;“所以你需要照顾。”
“我不需要。”
舒辰抗争。
“你需要。”
男人分毫不让。
“周亦泽,你!”舒辰气结,狠下心撕开颜面道:“我不用你管,我们早就没什么瓜葛了。”
男人静了静,没做声。
舒辰以为自己这番话已经撕开两人过去的恩怨情仇,露出鲜血淋漓的伤疤,他们本不该有情缘,从一开始就是场错误。只是当年她偏执,将这错误彻底推上了死路。
然而下一刻,一张手机截图出现在她眼前。
“两万,为什么欧阳熙给你两万?”
舒辰好奇问道。
“她拜托我照顾她脆弱的朋友,还说这账最后要从你账户里算。”
周亦泽淡定从容地收回手机,俨然一副拿了尚方宝剑的架势。
舒辰再傻,也该想到昨天欧阳熙在她面前的含糊其辞,真是猪队友,让她帮忙找男人,她精准无误地选中了自己前男友。
舒辰这边正懊恼着,那边脸肉就被人掐住,掐她的人似是觉得手感极好,还试探性地多捏了两下。
“你能不能有点医德,就算雇你照顾,也不是让你随便动我。”
舒辰大怒,躺在被窝里拼命用眼睛瞪他。
“嗯。”周亦泽点点头,似是在考虑她说的话,就在舒辰以为自己终于有理由拿住他时,她看见男人俯下身,浅淡清香的草药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她的耳边热意晕染,只听见男人清冷调笑的嗓音。
“可你算哪门子病患啊,舒辰,你就是欠债的无赖。”
舒辰难得的休息日,从早上六点半被周亦泽破坏,随后一直睁着眼睛等到八点医生来查房。
这次的住院费用是时装公司报销,为了体现奢侈品牌的格调,公司特意给她安排了价格昂贵的病房,以至于来查房时,医生都格外重视。
正常的检查过后,主治医生确认没什么大问题,瞥见床头柜前堆叠的几个小碗,打趣道:“家属够上心的,早上我下手术时就看见有人拎着保温袋匆匆往这儿赶,做这些东西得花不少功夫吧,你现在身体虚,这些东西得趁热吃,像我们,想吃还吃不上呢。”
主治医生是个两鬓隐现白发的中年人,他态度随和,跟在他身后的学生们也都轻松自然,不像其他实习医生动辄面色紧绷、身体僵硬,生怕老师一顿训斥。
只见站在他右侧的学生附在他耳边悄悄耳语了几句,主治医生看她的目光有了变化,语气更加亲昵。
“不早说,我的老师是周亦泽外公,我是看着周亦泽长起来的,我说早上看那人影怎么那么眼熟,感情是这小子啊。”
舒辰只得尴尬地笑笑,她知道这些人误会了,但是她也没法跟这么多人解释。
有自来熟的实习医生好奇往床头柜前看,惊呼:“哇,周医生手好巧,这造型做的真漂亮。”
呼啦啦一群人围过来看桌上的餐点,舒辰内心毫无波澜,她心里清楚地知道,像周亦泽这号人物,无论出现在哪儿,都会有一群人上赶着拥护他。
当年她第一次见他,是在钟家的那栋小洋房。
钟家的老太太让她去找自己外孙玩,不用陪大人在这里发呆,她下意识去看自己老爸的脸色,见他许可,才放下心来。
钟家洋房因次子钟建业经商,常年宾客盈门,她和自幼就熟悉这栋洋房的小孩不同,他们因出身尊贵,自然而然就能和周亦泽成为朋友,他们来这栋房子,也只是为了找周亦泽玩。
但她,却只为社交而来,能讨得钟家二老欢心,帮助自己父亲在钟健业面前多美言两句,舒辰的父亲就能多拿两个利润点,舒辰达到中等水平的生活费和衣物零食才有着落。
没办法,谁让她被她父亲教的自小就贪慕虚荣呢。
舒辰知道周亦泽,他比自己大两岁,竞赛保送进国内顶尖大学,大一就收到了常春藤的橄榄枝,他主动放弃,同时和科技公司合作研发中医问诊软件,合作的资金还是他拿自己奖学金投入的,他在学校里是风云人物,在社会关系中亦是。天文地理、诗词歌赋,哪怕民俗传说,他也能略谈一二,所以围在他身边的人总是很多,多到让本来以为自己就够花蝴蝶的舒辰都感到羞怯。
舒辰知道自己斤两,不愿去凑这个热闹,干脆进了地下室的影音厅,去挑一部电影慢慢看。
那是一部日本的恐怖电影,豆瓣评分两极分化,看不懂的说无聊,看得懂说一个月都不敢单独睡觉。
舒辰看到正入迷的时候,身边座位突然传来响动,血液直冲大脑,她顾不得惊叫,就要去摸遥控器开灯。手却被人一把抓住,少年的手已足够将她的手完整包裹,可她精通各类乐器,手指早就练得纤细修长,想不明白这人的手该有多大,就听黑暗中传来少年清冷疲惫的嗓音。
“别开灯,活人。”
她心说当然知道活人,他的体温很高,热度还残留在她皮肤。她没再去拿遥控器,黑暗中多了一个人陪伴也有了底气,除了她的手还被人虚虚罩着。
“知道了,你还不放手,怕的话就出去。”
她不耐烦地讥讽。
“嗯,怕。”少年漫不经心地回应,“所以直到这部影片结束,我们两个谁都别出去。”
不枉她七窍玲珑心,一个片段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原来他也是应付别人烦了,跑到这里来躲清闲,又怕自己跑出去说,所以控制着她不让她走。
影片结束,大人还没有来催。舒辰猜测,自己父亲应该跟周亦泽舅舅谈得很合拍,相约一起去酒场了,剩下的活动小孩就不便跟着了,大概率她爸会让公司助理来送她回家。
她从少年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一个招呼都没留,就大步向外走。果真,她爸早已殷勤地陪着钟建业去了酒场,只让门房给她传口信,说让她在钟家稍等片刻,家里人很快来接她。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奔驰停在她身前,冲她鸣了鸣笛。
她欣然拉开后车门,正要坐上去,就听驾驶位上那人对她吩咐:“坐前边来。”
是周亦泽,她爸能让周亦泽送她回家?
她心里疑惑,也猜想这次合作规模定然不小,不然谁能请得动钟家的宝贝疙瘩周亦泽。
后座车门被关上,她在后座坐得稳稳的,乖巧地对周亦泽说:“走吧,亦泽哥。”
周亦泽倒吸口凉气,有些嫌弃却也没计较,只说:“你这小孩,把我当司机用啊。”
舒辰假装听不见,维持着假笑,确保后视镜里能看到她礼貌的笑容就可以。
一路上,周亦泽像任何熟悉的长辈一样,开始问她的学校、年龄和考试成绩,舒辰也都像训练好的机器人一样流程标准地回答。问到最后,连周亦泽自己也觉得自己无聊,索性摁开了音响,结束了这场对两人都难受的对话。
车开到舒辰家小区,舒辰下了车,正要跟周亦泽挥手告别,却见驾驶位上的人也走了下来。
“舒辰。”
舒辰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名字可以被叫的这么余音绕梁,令人心神荡漾。
少年微微弯腰,清爽干净的圆领白T随之下坠露出精致锁骨,他的眼仁很黑,像被溪水冲刷的黑曜石,莹润中透出无边的墨色,少年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表情,歪头打量着她:“我怎么觉得,你有点讨厌我呢。”
“怎么会呢,亦泽哥。”舒辰抽动鼻子,眼眸无辜真挚,少女的可爱姿态尽显,“亦泽哥亲自送我,我感动荣幸还来不及,怎么会谈得上讨厌呢。”
周亦泽抱着手臂,低头轻笑起来,舒辰也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疯,八成让刚才的鬼上身了也说不定,只觉得小区门口前车来车往,他们这个距离很容易引起误会。
周亦泽没笑太久,就是嘴角还噙着笑,他拿手指虚虚地在舒辰脸侧比了个捏脸的手势,眼眸漾着玩味的笑意,
“小狐狸,你最好藏好一点,别让我抓到你的狐狸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