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三岁的林见溪扒着雕花栏杆踮脚,扯霍子阙的衣摆:“舅舅,我要去闭关。”
她梳着两个软乎乎的羊角辫,说话时还带着点没褪净的奶音,肉乎乎的小手攥着块半旧的玉佩。
霍子阙正给石桌上的紫砂壶添茶,闻言俯身捏了捏她的脸蛋,指尖触到细腻的肌肤时顿了顿。
“要去多久?”他声音放得柔缓,顺手摘了片落在她发顶的银杏叶。
“不会等你闭关出来,我已经入土了吧,以我看小说的经验,修仙者动辄就是几十年,上万年。”
霍子阙摸了摸下巴不存在的胡子:“那到时候你给我找个关系,让舅舅投胎去世界首富当独子。”
说完自己都笑了。
林见溪很想翻一个白眼:“不会很久的。”
说完就往石阶下跑,小短腿迈得飞快,跑到大门时还回头挥了挥手:“舅舅别担心,很快就回来。”
霍子阙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口,看来他成为剑仙的事稳了。
“唰,唰,唰。”
想着就比出剑指坐出来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心里越想越美。
管家:“少爷好久都没有这么笑过了。”
厨房王阿姨:“半夜看小说看傻了吧。”
林见溪压根没去什么闭关地。
她拐进后院的假山后,小手在腰间一抹,身上那套绣着小兔子的袄裙瞬间换成了灰扑扑的精炼衣服,连羊角辫都散开成利落的马尾。
她从神识空间里摸出张泛着金光的符咒捏在掌心,指尖刚触到符咒上的纹路,眼前的景象就猛地一晃。
再睁眼时,鼻尖已经绕着潮湿的草木气。
参天古木遮得日头都黯淡了,脚下是厚厚的腐叶,踩上去软乎乎的。
林见溪眨了眨眼,神识像水波似的荡开三里外有伙人正追着什么东西跑,气息驳杂得很,带着些微的灵力波动。
她往那边飘了飘,刚落在棵老松树的枝桠上,就看见五道黑影正追着一只黑色的妖物往林子深处跑。
那妖物跑得歪歪扭扭,看着像是慌不择路,可林见溪用神识一探就挑了挑眉,这狐狸眼底哪有半分慌乱。
后腿每次落地都故意在落叶上留个浅印,分明是在引着那伙人往湖边去。
“跟上,别让这妖物跑了。”
领头的汉子粗声喊道,他手里握着柄桃木剑,剑身上还缠着红绳。
林见溪认出那是道门的手法,只是这几人修为不算太高,都才刚筑基气息不稳,这妖物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那伙人追得急,压根没注意到树桠上还蹲着个孩子。
直到林见溪的神识扫过他们腰间的法器,领头的汉子才猛地顿住脚,警惕地往四周看:“谁在那儿?”
林见溪没应声,蜷在枝桠上不动了。
那汉子看了半天没发现异常,皱着眉啐了口:“别管了,先杀了这妖物,这妖物吃了一个村的人。”
几人又追了上去。
林见溪跟着飘到湖边时,正好看见那小狐狸慌不择路地跳进了湖里。领头的汉子眼疾手快,扬手就将桃木剑劈了过去:“孽畜哪里逃。”
另外四人也跟着动手,符咒法器劈头盖脸地砸向湖面。
林见溪心里咯噔一下这湖水底下不对劲。
她刚想出声拦着,就听轰隆一声巨响,湖面猛地炸开个巨浪,水花里裹着条水桶粗的黑影直蹿上天。
那是条蛇形妖物,鳞甲在光下泛着青黑色的光,脑袋上还长着两只小小的角,吐着信子的模样看得人头皮发麻,这不是普通的蛇。
林见溪的神识扫过去时凝了凝,结丹中期的修为,这等妖物怎么会被封印在这种地方,而且它没有元神。
“糟了,这里居然有封印。”
有人惊呼出声。
领头的汉子脸色煞白,却还咬着牙喊道:“不能让它跑了,这些妖物吃人,要是让它下山,以它的修为必定是场大灾难。”
他转头对着最年轻的那个小子喊:“快去通知特殊部门的人支援,我们先拖着。”
那小子应声要跑,却被蛇妖的尾巴扫过来的劲风逼得退了两步。
蛇妖显然被刚才的攻击惹恼了,巨尾一甩就拍向湖边的几人,带起的风刮得林见溪栖身的松树都晃了晃。
“那位道友。”
领头的汉子突然朝着林见溪的方向喊道,他刚才就察觉到有人,此刻见蛇妖凶悍,只能硬着头皮求救。
“在下是道门清云观弟子,还望道友出手相助,事后必有重谢。”
林见溪啧了声,从树上跳了下来。
她摸出张匪徒面罩往脸上一戴,只露出双黑亮的眼睛。
神识空间里的宝物倒是不少,可大多都用不了,她现在还卡在炼气期,能用的也就些符咒和几件低阶法器。
不过对付这结丹中期的蛇妖应该够了吧?
她刚站定,那几个清云观的弟子就看直了眼。
怎么是个孩子,这身高,顶多三四岁吧?
可刚才那神识波动明明不弱几人心里嘀咕着,难不成是传说中的天山童姥。
“别愣着。”
领头的汉子喊了声,挥剑挡开蛇妖喷来的毒雾。
林见溪也没含糊,摸出张雷火符就往蛇妖身上扔。
符咒炸开时噼啪作响,蛇妖被打得晃了晃脑袋,显然是疼了,转头就朝着林见溪猛冲过来。
“小心。”有人惊呼。
可林见溪身子灵活得很,像只小猴子似的左躲右闪,蛇妖的巨口好几次都擦着她的衣角过去,愣是没碰到她一根头发。
她一边躲一边往蛇妖身上扔符咒,雷火符、冰冻符、捆仙绳能用的都用上了,打得蛇妖身上的鳞甲掉了好几块,嗷嗷直叫。
清云观的几人看得目瞪口呆,这孩子看着年纪小,符咒怎么这么多,要知道现在最差的一阶符咒都能卖出天价。
看她不差钱的丢出去,领头那人觉得有些心疼,而且看那个伤害,符咒等级只高不低。
领头的汉子咬了咬牙,也跟着加大了攻势,桃木剑上的红光越来越亮。
打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蛇妖身上已经添了不少伤,动作也慢了下来。
它显然是意识到自己打不过这伙人,主要是林见溪的符咒太多了。
修为不够,数量来凑。
那蛇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身上的气息猛地暴涨。
林见溪心里一沉这妖物要强行提升修为。
那股骤然攀升的灵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清云观的几人脸色大变。
噗通几声全跪在了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唯有林见溪还站着,她神识强大,加上识海里有件护体的玉佩自动护主,才扛住了这股威压。
蛇妖的气息很快稳定在了元婴初期,它晃了晃脑袋,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见溪,刚才就是这小不点打它最疼。
它猛地喷出一口黑雾,黑雾里裹着无数细小的毒针,铺天盖地地朝着林见溪射去。
林见溪脚尖一点,身子往后飘了三丈远,毒针全打在了她刚才站着的地方,地上瞬间冒起了白烟。
蛇妖见没打中,别说碰到人了,连衣角都没沾着,反而撞断了好几棵大树。
“吼!”蛇妖彻底被激怒了,猛地转头朝着跪在地上的清云观弟子冲去打不着那小的,就先吃了这几个弱的。
“不好。”
领头的汉子脸都白了,却连动都动不了。
林见溪见状骂了声,摸出最后一张符咒本想留着应急,现在也顾不上了。
她指尖掐诀,符咒嗖地飞出去,带着道耀眼的金光劈在蛇妖背上。
“嗷——”
蛇妖发出声凄厉的惨叫,被打得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溅起老大的水花。
湖面很快平静下来,连涟漪都渐渐散了。
清云观的几人松了口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刚想对林见溪道谢,就见湖水突然再次炸开。
那条蛇妖竟又从湖里冲了出来,身上的伤竟然全好了。
鳞甲在光下闪着油亮的光,比刚才还要凶悍几分。
“我靠!”林见溪忍不住骂了声。
“还有完没完了,这要是我家老阎在,非得把你扒了皮炖汤不可。”
她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了。
湖边的空地上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身形挺拔得像株松,黑衬衫的领口微敞,露出点锁骨的弧度。
他的眼睛是红的,像浸了血的玛瑙,看向蛇妖时没什么表情,却让空气都冷了几分。
林见溪眨了眨眼,可恶的妖物居然用幻术坏我道心。
她正愣着,就见那蛇妖原本凶狠的眼神突然变成了惊恐,庞大的身子抖得像筛糠,连动都不敢动了。
男人抬手打了个响指,没见他做什么,那条蛇妖就像被无形的力量捏碎了似的,嘭地一声化成了漫天光点,连点腥味都没留下。
林见溪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男人也化成了束红光,嗖的飞进了她的识海里。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她识海里响起:“乖溪溪,刚才帅不帅,不过我力量也耗光了,得再养阵子……”
林见溪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居然是真老阎。
“前、前辈。”
清云观的领头汉子这时才敢上前,声音还带着颤。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不用谢。”她摆摆手,从神识空间里摸出个黑黢黢的小瓶子扔过去。
“这个给你们,分着吃了,能治伤。”
领头的汉子接住瓶子,打开一闻,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只觉得瓶身糙得硌手。
他本以为是什么普通丹药,可倒出一粒递给旁边伤得最重的师弟,那师弟刚把丹药咽下去,身上的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连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这、这是……”几人惊得说不出话来。这黑不溜秋的丹药,效果竟然比观里珍藏的疗伤丹还好。
等他们回过神想再问些什么时,林见溪早就没影了。
只有风里还留着句轻飘飘的话:“好好养伤吧。”
几人捧着小瓶子,面面相觑。
“队、队长……”刚才去报信的小子结结巴巴地说。
“这难道是哪位隐士高人?也太厉害了吧……”
“啊啊啊啊!可惜没问个联系方式。”
有人叹了口气:“想加个好友都没机会。”
那个唯一的女弟子皱着眉:“队长,妖物现在越来越厉害了,刚才这只都能强行提升到元婴期,要是再来几只……”
领头的汉子沉默了。
他捏了捏手里的小瓶子,指节泛白:“今天这种修为的妖物,往后只怕越来越多。”
他抬头望向深山的方向。
“我们的修为已经停滞不前好久了……看上面怎么说吧。”
几人坐在湖边调息,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两道身影才匆匆赶来。
是两个穿着中山装的老者,身上的灵力波动稳稳压过刚才的蛇妖,竟是两位结丹中期的修士。
“你们没事吧。”其中一位老者急着问道。
领头的汉子指了指平静的湖面:“已经被一位前辈解决了。”
两位老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焦虑。
其中一人低声道:“云老那边进入中州的名额还迟迟谈不下来,再这样下去,恐怕镇不住这些东西了。”
没人接话,只有风吹过湖面的声音,带着股说不出的沉郁。
而此时的林见溪,已经顺着神识的指引找到了秦始天碑。
那石碑藏在山壁的缝隙里,半截埋在土里,上面刻着的碑文残缺不全,好多字都磨得看不清了。
可当林见溪的指尖触到石碑时,心脏却猛地跳了跳。
好熟悉的气息……
她皱着眉回想,神识在识海里翻找着上辈子的记忆。
忽然,她想起来了,上辈子她在邬思明身上感受过这种气息。
那个唯一飞升成功的人类修士,那个总爱穿着白衫笑容温和的男人,他身上就有过这种若有似无的碑文气息。
邬思明和秦始天碑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老是来指引她。
林见溪蹲在石碑前,小手轻轻拂过那些残缺的纹路。
石碑忽然微微发烫,一道微弱的金光从纹路里渗出来,缠上她的指尖。
她的识海里瞬间涌入无数破碎的画面,有身着玄甲的士兵在厮杀,有戴着冕冠的帝王在祭天,还有一个模糊的白衫身影,站在云端望着下方,眼神悲悯又疏离。
“邬思明……”林见溪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的金光突然猛地收紧,勒得她指节发疼。
她心里一惊,刚想收回手,那金光却又突然散了,石碑也恢复了冰冷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林见溪坐在地上,望着石碑发了会儿呆。
上辈子她飞升失败,临死前只看到邬思明站在南天门上对她笑了笑。
她一直以为邬思明是靠自己的修为飞升的,可现在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秦始天碑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山风吹过缝隙,带着些微的凉意。
林见溪把石碑重新用石头盖好,拍了拍身上的土。
不管藏着什么秘密,她总会弄清楚的。
她转身往山外走,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里。
只有山壁缝隙里的秦始天碑,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碑文中最深处的那个道字,悄悄亮起了一点极淡的金光,又很快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