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之语引来老兵们一阵哄笑,满是优越。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羞辱,刘鸿脸上不见半分怒色。他只是深深地看了眼李逵,又扫过那些眼神闪躲的老兵,随即干脆利落地转身。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狼狈退走时,他却领着队伍,径直走向军营最偏僻、最被遗忘的角落——伤兵营和禁闭室。
……
伤兵营,更像是个巨大的柴房。断臂残肢的老兵们挤在一起,如同耗尽了力气的废料,麻木地干着劈柴挑水的杂役,苟延残喘,等待那渺茫的归期。
刘鸿穿过一张张绝望的脸,在堆满木柴的角落,找到了那人。
一个中年汉子,赤裸上身,正机械地挥斧劈柴。他的左腿自膝盖以下扭曲变形,明显受过重伤,但每一次斧刃劈下,却带着种近乎固执的节奏与力量。
陈二狗。昔日先锋营顶尖斥候,追踪潜行,出神入化。三年前为掩护同袍,左腿生生被蛮子狼牙棒砸断,自此沦为无人理会的废物。
“陈二狗?”刘鸿走到他面前。
汉子停斧,抬起浑浊麻木的眼。
“刘鸿。我要去黑石仓,需要个向导,一个能在蛮子眼皮底下带我们穿过黑风口的好手。”
陈二狗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自嘲,拍了拍那条废腿:“找错人了。瘸子,废物。”
“我看到的不是瘸子。”刘鸿目光如刀,穿透那层麻木,“是被黄土埋了的英雄,一颗还没冷透的心。我只问一句——你想不想再披上皮甲,拿起你的弓,堂堂正正,再当一回兵?!”
斧刃深深楔入木墩!陈二狗那死寂的双瞳中,一丝微弱的火星猛地窜起!
……
阴森潮湿的禁闭室深处。锁链响动,披头散发的汉子戴着重镣,倚在墙角,桀骜冰冷的目光刺向刘鸿——那是因殴伤上官而被囚禁三个月的神射手,孟达。
“我需要个箭手。能在百步外取敌将首级的箭手。”刘鸿开门见山。
孟达冷笑:“凭什么?”
“就凭这个。”刘鸿将陈猛的令箭扔进牢房,“跟我走,你能重获自由,还能痛快杀蛮子。留下?三个月后,你还是个囚犯!”
孟达盯着地上的令箭,又看向刘鸿灼亮的眼,桀骜的目光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
臭气熏天的伙房角落。曾被贬为火头军的随军郎中孙先生,正落寞地拨弄着灶火。
“我要执行个十死无生的任务,”刘鸿走到他面前,“我的兄弟需要一个能从阎王手里抢人的郎中。孙先生,可愿同行?”
孙先生看着刘鸿真挚的双眼,灶火映红了他脸上冰封般的霜痕,一点灼热重新在胸膛中涌动。
……
半个时辰后。
刘鸿带着这支由“废物”、伤兵、囚徒与郎中拼凑的古怪队伍,出现在军械库前。他们领取了全营最精锐的装备——百炼钢刀、韧牛皮甲、十日军粮与上等伤药!
当这支“老弱病残”身披簇新战甲,列队于操练场时,李逵一行指着他们,捂着肚子爆笑,眼泪都挤出来了:
“哈哈哈!瘸子、囚犯、伙头军?!姓刘的!你是去打仗还是逃难啊?”
“我看这群废物,不出十里就得自己先打起来,死个精光!”
铺天盖地的嘲弄中,刘鸿沉静如渊。他只是默默看着眼前这些或麻木、或桀骜、或眼中含泪的伙伴。
缓缓举起一只粗陶水碗,他平静的声音穿透喧嚣,清晰落在每个人耳中:
“出征前,同饮这碗酒!”
篝火在临时营地里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浓稠如实质的压抑。空气像绷紧的弦,随时要断裂。
角落里,陈二狗瘸着腿,默不作声地反复擦拭他那把从不离身的斥候匕首。动作僵硬,眼神空洞,如同身周的阴影。
神射手孟达抱着长弓,背靠大树闭目养神。孤傲的气场像堵墙,将他与旁人隔绝。
随军郎中孙先生被从伙房叫出来,对着破旧药箱唉声叹气,嘴里念念叨叨,满是命运多舛的哀怨和对眼前“送死”任务的绝望。
这三个从军营旮旯里“捡”出来的“人才”,对空降的年轻队正刘鸿,以及这趟凶险的任务,充满浓浓的不信任。
刘鸿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召集众人演说慷慨激昂的词句。对这些被现实磨平棱角、心灰意冷的人,空话毫无意义。
他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赢得人心。
刘鸿径直走到陈二狗面前。
“裤腿撩起来。”声音平静。
陈二狗动作一僵,浑浊的眼睛猛地抬起,惊疑不定地盯着他。
没做任何解释,刘鸿猛地蹲下,在对方惊愕的注视中,一把抓住了那条扭曲变形的左腿!
下一瞬,【一牛之力】悍然发动!双手如铁钳般扣住伤处,以一个外人看来极其古怪、却又蕴含精确力道的手法,猛地一扭、一拉、再一送!
咔!
清脆的骨节复位声在死寂的营地中炸响!
“啊……!”剧痛让陈二狗这硬汉也禁不住嘶吼出声。
痛楚过后,他却骇然发现:那条瘸了三年、早已麻木的腿,竟传来久违的酸麻感!尝试发力,腿竟能动了!
虽然还不能如常人奔跑,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步履蹒跚的废人!
刘鸿递过一壶烈酒,语气平淡却透着力量:“旧伤深及筋骨,我治不好根。但这一下,能让你撑住这趟任务。”
“事成之后,无论死活,我刘鸿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陈二狗呆呆看着刘鸿,又低头看那条仿佛重生的腿。那双死寂多年的眸子,第一次,燃起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火光名为希望。
接着,刘鸿走向桀骜的孟达。
他压低声音,只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当年打的百户,是个克扣阵亡兄弟抚恤、逼得孤儿寡母乞讨的畜生。”
“你,没打错。”
“这次任务立了功,我亲自向统帅请赏,为你正名!”
孟达抱弓的手骤然收紧!冰冷桀骜的眼中,第一次掀起剧烈波澜!
最后,刘鸿找到叹气的孙先生。他将那张从钱彬手里赢来的一百两银票,连同自己所有积蓄,塞进一个沉甸甸的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