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皇后娘娘想休夫 > 第4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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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无声流淌。

宫墙外的市井遵循着自己的节律,日出月落,摊贩收收摆摆,行人来来往往。宫墙之内,生活一如往常。

偌大的御书房,日影在紫檀御案上悄然偏移。奏疏堆积如山,一份摊开的奏章搁在一旁,悬在指间的朱笔久久未落。一滴饱满的朱砂终于坠落,“嗒”地一声在雪浪宣纸上洇开一团刺目的红。

宋云轩猛地惊醒,带着厌弃撂下笔。冰冷的笔管撞上砚台,一声闷响。

他抬眼,视线掠过华丽的桌围,不知怎地,落到了角落里那张不起眼的酸枝木小桌上。桌面光洁如镜,空无一物。

那是她的小书案。他还是太子时,母后让她来“侍奉笔墨”。实则两人各踞一方,互不相干。他记得小桌上总摊着几卷书,一叠素纸,还有一个常插着素梅小苞的青瓷水盂。她有时在那里书写,有时只是安静地看着书,像一道无声的影。

如今,桌面干净得像从未有过主人。仿佛那个曾盘踞一隅的人,从未真正存在。

一阵冷风猛地撞开未拴紧的窗棂,“哐啷”巨响,瞬间掀翻了案头几份新呈的折子,纸页哗啦散落一地。

宋云轩浑身一震,望向豁然洞开的窗。窗外是深秋萧瑟的庭院,枯叶打着旋儿飘落。寒气裹着风汹涌灌入,卷走了室内最后的暖意。

那扇窗,正是林婉云临走前,最后一次长久伫立凝望的方向。

指尖触到一丝凉意。他缓缓抬手抚上脸颊,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滚落,正砸在那团朱砂旁,浸润、交融,留下一个更深、带着体温的印记。

他猛地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掌心之下,滚烫的湿意汹涌弥漫。

那只名为“失去”的巨兽,终于在这寂静深处凶狠反噬。冰冷的御座上,年轻的帝王独自吞咽着这份深植入骨的钝痛。那股铁锈般的气息猛然上涌,冲垮摇摇欲坠的堤岸,无声决堤。

宫墙之外,千里之遥,南地水乡小城。

临河客栈的窗畔,林婉云倚桌静坐。一方素青布帕铺展,一支小羊毫蘸饱了墨。

窗外是清可见底的小河,木桥横跨,两岸霜染的柳丝轻垂,几叶乌篷船泊在石阶旁。目光越过柳梢,便是连绵的青灰远山。

笔尖无声划过布面。素帕一角,渐渐浮现弯弯石桥,几枝疏柳,淡淡的远丘,以及天边舒展的飞鸟。

落笔宁定。画毕,笔搁回粗陶砚边。风从窗外吹来,带着水泽湿润的苔藻气息。

林婉云抬手,将额前一缕碎发掠至耳后,目光投向那片无尽的秋色远山。

眼底一片澄澈平静。

小南川的日子,如水墨般缓缓洇入林婉云的生命。

她在河边赁了间小竹楼。后窗推开,泠淙水声日夜相伴。竹楼下支了个小摊,架子上整齐叠着靛蓝、月白的素色细棉布。手艺渐渐在乡邻间有了点薄名,粗布也能裁出妥帖模样,衣襟袖口悄然点缀几朵素雅兰草或水波,透着娴静气韵。换得的铜钱不多,求的是安稳清净。

她叫自己“云娘”。往事如云,散了便散。

巷口偶尔响起陌生的口音。头戴斗笠、衣着朴素的生面孔会在布摊前驻足,拿起布细细摩挲,目光却锐利地在她身上巡梭。也有人送来精致的点心,只说县里新铺开张,请“云娘子”尝鲜。

这些探询,并未在她心湖掀起波澜。她想,那位新君终究意难平。但三年之期早定,贵为天子,他能做的,大约也就如此——如同猛兽探爪,只能刮过冰冷的铁栏,再也够不着笼外自在的飞鸟。

她客客气气收下点心,转头分给邻家馋嘴的娃娃;面对探究的目光,只报以买卖人温和平静的笑意,不躲不闪。久而久之,那些身影便如晨露般蒸发了。大约是确认了她好好活着,也看清了她的心如止水。

宋云轩,如今的大周皇帝,终究是极要体面的人。他给了她自由,也保全了自己。林婉云心想。

午后日光筛过竹叶,在楼内投下斑驳光影。林婉云坐在窗边,矮几上铺着靛蓝粗布,她正细细剪着一双婴孩的软布袜。楼下摊子收着,四下静谧。

笃、笃。清脆的叩门声响起。

“云娘子在家吗?”门外女声带着惶恐。

林婉云放下活计开门。一个挽着荆钗的年轻妇人站在那儿,脸色煞白,怀里紧抱着个约莫两岁的孩子。孩子面颊烧得通红,双目紧闭,小小的身子发颤,呼吸滚烫急促。

“云娘子!”妇人一见她,眼圈瞬间红了,带着哭腔,“求您快看看阿宝……烧一整天了,早晨还吐过……镇里大夫去了邻村……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她语无伦次,抱着孩子的手抖得厉害。

林婉云心头一紧,目光落在那张小脸上。她侧身:“快进来!抱到里面床上!”

探了探额头,烫得灼人!气息滚烫。“烧得太凶……”她眉头紧锁。

妇人瘫坐床边矮凳,泪如雨下:“都怪我!昨夜他贪玩水着了凉……”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林婉云声音沉定,“去灶房拿碗清水来,快!”这冷静稳住了妇人,她慌忙抹泪去了。

林婉云迅速拉开旧藤箱,翻出个小素布荷包。里面有依着前世记忆备下的草药药粉。她迅速拣出白茅根、紫苏叶粉,捏出一颗退热丸化水,又拿了块最软和的吸水细布。

妇人捧回一大碗清水。林婉云小心喂下几口药水,孩子微弱的意识让她咽了下去。软布浸透冷水,拧得半干,一遍遍轻柔擦拭孩子滚烫的额头、脖颈、腋下、腿弯。

冷水带走热意,药力渐起,痛苦的抽搐似有缓和。但林婉云的心依旧高悬——危险远未过去。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变得无比漫长。

南川镇上唯一的茶寮。

宋云轩——此刻名唤“萧远”——踏着青石板路走进来。他在堂内角落方桌旁坐下,摆手示意店家不必招呼,目光却越过低矮院墙,投向巷子深处。

他看到了自己手下。那人身着灰布短褂,正在药铺门口焦躁地比划着,目光不时瞥向那座竹楼。宋云轩心下一沉——是竹楼?她……出了事?

就在这时,一串慌乱的脚步声撕碎了茶寮的宁静!

先前在药铺见过的年轻妇人,面无血色地从巷子深处踉跄冲出,泪流满面,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哭喊,直扑向他守在药铺的手下。

破碎的字句被风裹来:

“……阿宝……不行了!……药……找不到……云娘子……她……”

“不行了”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宋云轩耳膜!积压了三年的恐惧轰然爆发,什么身份、谋划,瞬间灰飞烟灭!

“哐啷!”

他猛地撞开木凳!桌上的粗陶杯倾倒、滚落,茶水泼洒!他浑然不顾,眼中只有妇人绝望的脸和她直指竹楼的手!

老伯骇然出声:“客官您……”

话音未落,宋云轩已如利箭破帘而出!身影只在门口留下两张惊愕的面孔。

窄巷凹凸。宋云轩什么都顾不上了!帝王威仪、深沉考量,在滔天恐惧面前碎成齑粉!他冲撞向前,一个趔趔险些绊倒,“嘭”一声撞上晾衣竹竿也毫无知觉。脑中只剩一个念头疯狂嘶吼:她不行了?!不行了?!还是找她?!

窒息扼喉,心脏似被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揉捏。无数恐怖景象吞噬理智。不!决不允许!他还未……

他像失控的烈马冲到竹楼下,“咚咚咚!”沉重的脚步砸在木梯上。门被近乎撞开!

屋内光线暗淡,弥散着草药苦涩。宋云轩急怒充血的双眼瞬间扫向屋角——

心脏骤然被无形巨手攥紧!

林婉云背对着门,弯着腰,正一下下用力拍打榻上孩童的后背!鬓角散乱,几缕墨发被汗黏在煞白的腮边。动作急切又果决!

旁边,唤她来的妇人瘫跪在地,面无血色,双手死死捂着嘴堵住呜咽,浑身剧抖。

孩子?!不是她?!宋云轩脑中轰鸣乍止,旋即被眼前的凶险再度攫住。

“咳——咳咳!呜哇——!”

随着林婉云精准一推拍,面红闭气、几近昏厥的孩子猛地一抽,喉间爆发窒闷呛咳!“哇”一声,一大滩酸腐刺鼻的黄浊秽物喷吐而出!

林婉云似有防备,疾速侧身一闪,污物大半吐在榻边布巾和地上。但仍有几点滚烫的浊液,溅在她本能抬起护住孩子的手臂袖口上。

“阿宝!我的阿宝啊!”妇人如同活过来般嘶声哭喊,扑上去紧紧搂住剧烈呛咳后终于哇哇大哭的孩子,涕泪横流。

林婉云重重吁气,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身体虚晃了一下才撑住床边。额发汗湿,脸色苍白,眸子里却盛满疲惫后的柔软与释然:“吐出来……吐出来就好了……喂些温水……”她看向哭泣的母子,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疲惫笑意。

就在这一瞬松懈,林婉云猛地察觉门口那令人窒息的重压。她下意识抬眼望去——

昏黄光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杵在门框下。

一身灰布直裰。但那肩线轮廓,隔了千山万水,她也刻骨铭心。

目光向上,对上那人的双眼。

那双眼里,再无丝毫帝王该有的深沉或平静。只余一片兵荒马乱!血丝爬满眼白,瞳孔深处是惊魂未定的惧,劫后余生的虚脱,铺天盖地的悔愧,以及猝不及防被剥开一切伪装的……茫然无措。那目光死死钉在她脸上,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宋云轩。

是他!

林婉云刚刚松弛的身体骤然僵如木石!

恰在此时,瘫跪着的妇人因情绪激动,手臂猛地一挥!膝边一只粗陶水碗被扫个正着!

“哐当!”

碎裂声炸响!瓷片迸裂,裹挟着水珠,如冰冷暗器般激射向林婉云僵立的脚踝!

心神剧震的她,根本来不及闪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