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昭雪 > 十一、血诏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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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最深处的密室,门窗紧闭,厚重的帷幔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与声响。空气凝滞得如同粘稠的液体,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苦涩的药味,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仅有的几盏烛火被刻意压暗,豆大的光晕在死寂中艰难地跳跃,将人影拉扯得模糊、扭曲、如同鬼魅,在冰冷的石壁上无声摇曳。案几中央,那个从甲字库石台上硬生生拔出的铁匣,如同蛰伏的凶兽,静静矗立。黝黑的云雷纹在昏暗中仿佛拥有了生命,随着光影的晃动而扭曲蠕动,无声地诉说着其内里承载的、足以颠覆乾坤的惊天之秘。匣身表面,几处暗沉发黑、早已凝固的血迹,在昏黄光线下如同丑陋的伤疤,刺目惊心——那是秦川的血,忠诚者滚烫的生命印记。

角落的软榻上,秦川无声无息地躺着,胸前裹着厚厚的、被淡黄色药汁浸透的绷带,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每一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痛苦的起伏,牵动着绷带下可怖的伤口。一名太医跪在榻前,满头大汗,指尖银针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刺入穴位,试图挽留住那飞速流逝的生机。每一次施针,都像是在与无形的死神搏斗。萧云璟伫立在不远处,身形挺拔如松,但那紧握的双拳、绷紧的下颌线条,以及死死锁在秦川身上的目光,都暴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焦灼与沉重。每一次秦川痛苦的蹙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吱呀——”

密室沉重的石门被推开一道缝隙,陆知微的身影裹挟着江南湿冷的硝烟气息与泥土的腥气,撞入了这凝滞压抑的空间。她发髻微乱,几缕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玄色劲装下摆沾满了泥泞和干涸的深色污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疲惫不堪却依旧倔强挺直的轮廓。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第一时间就被案上那如同墓碑般的铁匣攫住,瞳孔猛地一缩!随即,视线扫过榻上气息奄奄的秦川,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愤怒直冲头顶。

“知微!”萧云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紧绷的声线里,混杂着深切的担忧和一丝微弱的、亟待确认的希冀,“江南如何?可有斩获?”他一步上前,目光灼灼。

陆知微快步走到案前,将肩上沉重的包袱“咚”地一声放下。她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泥污,语速极快,字字如冰珠砸落:“赃银在砖窑厂地下密仓起获近半!一百五十万两!铁证如山!”她解开包袱,将一叠染着泥污却封存完好的文书、几件用油布仔细包裹的证物(包括带有林氏徽记的布片、袖箭燧石碎屑、劫匪口供画押、林壑签押的密令抄本)重重拍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烛火摇曳。“林氏私兵徽记、靖王影卫的袖箭燧石、被俘漕帮头目的口供、林壑亲笔签押的密令抄本……都在此!”她的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在铁匣上,“但林壑已公然竖起反旗!江南十三县尽陷其手!漕运粮道被截断!靖王暗中安插的将领倒戈响应!江南……已是烽火连天、生灵涂炭的炼狱!”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铁钉,带着硝烟与血腥的气息,狠狠钉入凝重的空气,让密室本就稀薄的氧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她的视线终于从铁匣转向萧云璟,带着征询与急迫:“这就是‘坤字秘档’?锁还没开?”她的目光再次扫过秦川胸前那刺目的绷带和铁匣上那暗沉的血迹,眼神沉郁如寒潭,“秦川他……?”

“等你回来。”萧云璟的声音低沉压抑,如同在胸腔中滚动,带着浓重的痛楚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指了指昏迷的秦川,又看向铁匣,“秦川和常福都试过,千机锁繁复异常,无从下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陆知微疲惫却异常坚定的脸上,那“甲字库”三个字,已无需出口,铁匣上的血迹和秦川垂死的模样,便是最惨烈、最残酷的无声注解。

陆知微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江南的硝烟、淮河的腥冷和此地的血腥,被她强行压入肺腑,转化为破局的决心。她不再多问一个字,径直走到案前,无视了身体的疲惫与酸痛。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铁匣正面那把繁复到令人眩晕的千机盘心锁。星宿列张,天干地支,无数细小的符号如同深邃冰冷的星辰大海,闪烁着无机质的光芒,嘲笑着试图窥探天机秘密的凡人。

她伸出双手,指尖微凉,却稳如磐石,不见一丝颤抖。她没有立刻去触碰那冰冷的锁盘,而是缓缓闭上眼睛,如同入定的老僧,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血腥。脑海中,《鲁班秘录》中关于“九宫星斗锁”的残篇图谱、《天工开物》里“机括枢要”的精密图解、常福凭借模糊记忆口述的锁具特征、秦川在剧痛中强撑着描述的锁芯内部簧片结构……无数碎片信息如同浩渺星轨,在她那过目不忘、逻辑严密的脑海中飞速旋转、排列、碰撞、推演!冰冷的数字、抽象的符号、立体的结构在她思维殿堂中重构、组合!

“‘坤’位…厚德载物,其性属阴,主西南…地支‘未申’当为枢机之钥…‘壁水貐’星宿藏于玄枵之次,其光隐晦,主秘藏,位置应在离宫七位…”她口中低语,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密室中如同念诵着古老而神秘的咒语,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倏然,她睁开双眼,眸中精光湛然,如同拨开迷雾的星辰!

指尖如穿花蝴蝶,带着一种近乎韵律的美感,精准而迅捷地点向锁盘上几个特定的星宿符号(角宿、亢宿、壁宿),同时纤细的手指以一种极其精妙的力道,轻轻拨动几道微不可察、嵌套在一起的同心圆环。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咔哒…咔哒…咔嗒…”

细微而清脆的机括转动声在死寂的密室中接连响起,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弦上的鼓点,又如同沉睡巨兽被唤醒的关节在呻吟。每一次声响,都让萧云璟屏住的呼吸更紧一分,他的目光如同焊在了陆知微的指尖和那缓缓变幻的锁盘上。常福佝偻着背,浑浊的老眼一瞬不瞬,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就连榻上昏迷的秦川,似乎也因为这象征着破解希望的细微声响,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蹙紧了眉头。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陆知微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她清瘦而沾着泥点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案几上,她却浑然不觉。她的全部心神、所有的意志,都沉浸在那片由冰冷金属和复杂机括构成的死亡星图之中。指尖每一次精准的触碰、每一次巧妙的拨动,都凝聚着她穿越者的知识、法医的冷静、以及对真相的执着渴望,带着千钧之力!

终于!

“坤位移正…壁宿归垣…锁孔——现!”陆知微低喝一声,带着破开混沌、斩断枷锁的决然!随着她最后一个精巧绝伦的拨动,锁盘中央一块毫不起眼、形如普通云纹的区域,竟微微凹陷下去,一个形状奇特、深邃幽暗的锁孔,如同恶魔的眼睛,赫然显露在众人眼前!

常福几乎是扑上前去,枯瘦的双手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他珍而重之地从怀中贴身取出一把造型同样奇特、布满细密精密齿牙的万能匙(秦川的备用工具),小心翼翼地递到陆知微手中。陆知微接过钥匙,那冰冷的触感让她精神一凛。她目光如电,再次确认锁孔形状,深吸一口气,手腕沉稳如山岳,没有丝毫犹豫和颤抖,将钥匙对准锁孔,缓缓插入,直至尽头。

“咔嚓——!”

一声清脆悦耳、如同冰玉相击般的解锁声,骤然在死寂的密室中炸响!这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滚过每个人的心头!

那沉重、冰冷、沾满忠诚者鲜血的铁匣盖子,应声弹开一道缝隙!一股混合着陈年墨香、古老皮卷和淡淡血腥的奇异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萧云璟的心脏仿佛被这声音狠狠攥住,又在瞬间狂跳如擂鼓!他一步上前,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颤抖着伸出双手,从敞开的铁匣中取出那卷用明黄绫子包裹、沉重异常的物件——**坤字秘档!**

解开明黄绫子,露出秘档的真容。并非寻常纸帛,而是一种触手冰凉坚韧、带着奇异鳞状纹理的暗黄色皮卷,散发着古老、沉重、甚至带着一丝血腥的肃杀之气。卷轴两端镶嵌着乌沉沉的木轴头,其中一个轴头上,赫然用阴文深刻着一个古朴、遒劲、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坤”字!

萧云璟的手指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屏住呼吸,如同展开一个尘封千年的诅咒,缓缓展开那沉重的皮卷。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几行熟悉到刻骨铭心、却又无比刺目惊心的字迹!那字迹因书写者极致的虚弱、痛苦和愤恨而显得凌乱颤抖、笔画扭曲,墨色呈现出一种干涸凝固的暗褐色——分明是用鲜血写就!

“朕命不久矣…江南盐铁巨蠹,国之毒瘤,其首…林壑!狼子野心,贪墨无度,富可敌国犹不知足!更…更勾结北狄外藩,私蓄甲兵,图谋不轨…弑君之谋…已现端倪…朕…朕之汤药之中,被混入断肠草之精粹…伪作心疾旧伤复发…朕…朕心甚痛!恨…恨不能亲诛此獠!吾儿云璟…谨记!谨记!…萧衍…绝笔…”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萧云璟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眼前仿佛瞬间炸开一片猩红!萧云璟仿佛看到,一只枯槁、沾满暗红血迹的手,颤抖着握住一支狼毫笔,在同样质地的皮卷上艰难书写;浑浊却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死死盯着虚空,充满了不甘与滔天恨意;剧烈的咳嗽声中,点点鲜血溅落在皮卷上,与墨迹混为一体…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悲愤、不甘、刻骨的仇恨,以及对幼子无尽深沉的担忧与嘱托,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滋滋作响的绝望,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一股混合着滔天悲恸与焚世怒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父皇…竟是如此屈辱而痛苦地走向死亡!被自己最信任的国舅、最亲近的臣子、最倚重的兄弟联手毒杀!

他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死死咽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强抑着胸腔几乎要炸裂的悲怒,他赤红着双眼,继续往下看去。

秘档的主体部分,是工整严谨、一丝不苟的小楷,如同冰冷的审判之书,详细记录了先帝萧衍在生命最后几年,以莫大毅力秘密调查江南盐铁弊政的铁证:

盐引副本:厚厚一叠,清晰标注了被林壑及其党羽私自截留、篡改、高价倒卖的巨额官盐凭证编号、数量及最终流向(多为北方外藩及江南豪族)。

贪墨账册摘要: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着一笔笔触目惊心的银两数目!白银、黄金、珍玩……每一笔后面都清晰标注着受贿的江南各级官员姓名、官阶、时间、地点!部分名字旁,还有朱笔批注的“已验”(确认受贿)或“待查”(疑点未清)。

私通外藩密信抄本:数封密信内容,铁证如山!揭露林壑与北方狄戎某部族首领暗通款曲,用江南私盐、精铁甚至军械图纸,换取对方战马、毛皮,并约定“共谋大事”!信中不乏对大胤朝廷的恶毒诅咒和对萧云璟的蔑称。

被灭口的关键证人名单:长长一串名字,后面大多用刺目的朱笔批注着他们的“结局”——“溺毙于秦淮河”、“宅邸走水,阖家尽殁”、“暴病身亡,七窍流血”、“坠马而亡,马蹄踏碎头颅”……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桩被精心策划、残忍掩盖的血案!

沉重地翻过这浸满鲜血与罪恶的一页,秘档的最后,是一张单独夹着的、质地稍薄、边缘已有些破损、浸染着大片早已干涸发黑血迹的密笺!那血迹的形状,如同一只绝望拍打的手印!

密笺上的字迹更加潦草、急促、力透纸背,仿佛书写者正被无形的追兵和死亡的阴影紧紧追赶,是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仓促写就:

“弑君同盟主谋:林壑(江南巨蠹,财源根基,主使毒杀,掌控江南)

同谋:王延龄(代号‘西山’,朝中策应,传递消息,掌控清议舆论,伪造遗诏关键段落)

同谋:萧承泽(代号‘靖’,提供影卫死士,部分军中策应,参与谋划,意图黄雀在后)

弑君步骤:断肠草精粹混入朕之安神汤...由林壑心腹太医执行...伪作心疾旧伤复发猝死...王延龄负责在遗诏关键处做手脚,污蔑云璟...林晚意(知情,默许,利用其执掌甲字库之便,协助掩盖痕迹、销毁部分不利于林壑之证据,并...试图控制云璟)...”

“林壑——!!王延龄——!!萧承泽——!!!”萧云璟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来自地狱深渊的滔天恨意与冰封万里的杀机!声音不大,却如同九幽寒风刮过密室,让烛火都为之剧烈摇曳!他手中的秘档仿佛瞬间重逾千钧,又似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手掌!弑父之仇!谋国之恨!血淋淋、赤裸裸的真相,如同最锋利、最恶毒的匕首,彻底剖开了所有伪善的面具,将那些道貌岸然者皮囊下的肮脏、贪婪、背叛与残忍,暴露在昏暗的烛光之下!密室内的空气,仿佛也因为这惊天的秘密和帝王的震怒,而凝固、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