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
刘瞎仙让张天盛起身,没有再管他,对众人说道:“今天我刘瞎子收徒弟,耽误各位亲朋高邻时间,前来做个见证,酒菜不好,大家陪张老先生多喝几杯!”
“好说,好说,您刘先生收徒可是凉州城的盛事,张老先生也是凉州城有名望的人,能请我们来做见证,是给我们脸面呢!”
“天盛一看就聪明伶俐,是个好徒弟呢!”
“他拜在刘先生门下,肯定能学到真本事,把我们凉州贤孝传下去!”
众人纷纷说着好话,围坐在桌子边。
刘瞎仙的女人把拜师誓状收起来,小心放在炕上的箱子里,便一瘸一拐去伙房端来了四盘凉菜。
卤猪头肉,油炸花生米,自家腌的咸菜,还有一盘野地里拔来的曲曲菜。
虽然只有一个荤菜,但客人们都喉头频动。
春天青黄不接,谁都吃不了几顿饱饭。
今天不仅有猪头肉,还有新鲜的野菜,简直可以说是盛宴了。
刘瞎仙的女人又从桌柜里,取来四瓶红色的酒,摆在了桌子上。
“这是我娃子前几天回家,带来的葡萄酒,你们尝尝怎么样。”
刘瞎仙低头说道。
“葡萄酒?这可是稀罕东西啊!”
“是啊,葡萄酒酿起来太麻烦,不如白酒好烧,现在都没有啥人酿了...”
“今天真是有口福,可得好好喝几盅!”
众人盯着四瓶葡萄酒,忍不住咽唾沫。
张秀才却皱起眉头:“刘先生,您儿子到队伍里当差了?还好吧?”
“当啥差啊,是被抓了壮丁...好几个月都没发军饷了...”
刘瞎仙黯然叹道:“听说又要开拔出去打仗,他才回家来看了一眼我们,也不知道...”
“赶紧吃吧,别说这些闹心的事了!”
刘瞎仙的女人打断了话头,给大家摆了筷子,又把酒打开。
大家就拿起筷子,夹起猪头肉,吃得满嘴流油。
张天盛站在一边,馋得咽了一口唾沫,就听师父刘瞎仙叫道:“天盛,来敬酒。”
“哦...”
张天盛赶紧答应了一声,过来把酒倒进酒盅,端起酒碟,却不知道先给谁敬合适。
“先给你师父敬吧!”张秀才说道。
“不对,先给你爷敬!”
刘瞎仙却说道。
张天盛左右为难,张秀才就说道:“还是先给客人敬吧,最后一起敬我和你师父!”
张天盛就端起酒碟,敬了一圈酒,又愣在一边。
“天盛,跟我去伙房烧火。”
刘瞎仙的女人叫了一声。
“是,师娘。”
张天盛就跟着师娘来到了伙房,坐在灶火前烧火。
“你以后就是家里的人了,手脚勤快些,眼里要有活,别像个算盘珠子,拨一下动一下的...”
师娘扯着行面,絮絮叨叨对张天盛说道。
行面是凉州的传统面食,把面团和了饧好,切成剂子,用手按压扁,拉成宽条状,浇上猪肉、木耳、蘑菇,黄花菜等做的卤子,筋道爽滑,大人娃娃都爱吃。
现在世道不太平,大多数人吃了上顿没下顿,行面已成为奢侈,只有家里来客人,或者遇到事情,才能吃上行面。
张天盛添了柴火,把锅烧开,又洗了一下手,帮着师娘拉面。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以后就是刘师父家里的人了。
来之前,爷爷就给他交代过,到了刘师父家里,啥活都要抢着干,师父才会教真本事,师娘也不会打骂。
前几年爹妈活着的时候,张天盛还小,整天就是玩,爹妈很少使唤他干活。
这几年跟着爷爷相依为命,张天盛早就懂事,什么活都和爷爷一起干。
现在既然成了刘师父家里的人,就要更加勤快。
毕竟,刘师父家里条件也一般。
但比起其他瞎仙,刘师父已经很不错的了。
张天盛听爷爷说过,刘师父原本家里条件就不错,有几亩薄田,才娶了女人,生了儿子,日子也算过得去。
不像陈师父,孑然一身,唱了一辈子贤孝,老了冻死在大街上都没人管。
刘师父每天都去卖唱,家里田里都是师娘一个人操持。
师娘虽然腿有残疾,但干活比手脚健全的人还麻利。
他们的儿子成年了,正要说媳妇子成家,却被抓了壮丁,将来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好说。
兵荒马乱的,被抓了壮丁的,十个有八个就回不来。
所以,师娘刚才就打断了师父的话,不让他再说儿子的事情。
现在自己来了,的确就和师父师娘的亲儿子一般,家里家外什么活都要干。
这也是爷爷首选让自己拜刘瞎仙为师的缘故,好歹能混饱肚子。
师娘早就做好了行面的卤子,盛在盆子里,放在灶头上热着。
肥嘟嘟的大肉面子,看得张天盛不断咽口水。
拉好行面,师娘捞出来用凉水激了,浇上卤子,让张天盛端到上房。
桌子上本就不多的菜所剩无几,两个空酒瓶也扔在了桌子底下。
张天盛把面一碗碗端出去,盆里的卤子也见了底。
师娘就把最后的一点面下了,捞进盆里羼了最后的卤子,连盆递给了张天盛。
“师娘,就这点面了,我吃了...您吃啥呢?”张天盛捧着盆子愕然。
“你吃你的。”
师娘没有理会张天盛,取出一块干馍馍掰碎在碗里,浇上一点面汤泡了,就坐在灶台边吃了起来。
张天盛喉头忽然一堵,愣了一下,低头坐在灶火前的小板凳上,抱着大盆吃了起来。
虽然行面里没有多少卤汁,但还是有肉味,比起黑面馍,简直就是珍馐美食。
行面也没几条,张天盛三两口就吃完了,又自己舀了半盆面汤,吸溜吸溜地喝了,肚子感觉差不多饱了,便收拾碗盆准备洗锅。
“先不忙收拾,你把软儿端出去,给他们解酒。”
师娘又端出了一个小盆,里面是七八个软儿梨。
这是凉州的特产,把秋梨冻黑储存,冬春拿出用清水消开,敲去外皮的冰壳,吮吸里面的汁水,酸酸甜甜,润喉降燥,解酒醒脑。
张天盛把软儿梨端到上房,就见桌子上的碗盘酒瓶都空了,众人也都醉醺醺的。
“这葡萄酒劲还怪大,喝的时候觉谋(方言:觉得)没啥,才一会就上头了!”
“你见了酒就叼(方言:抢)着喝,四瓶酒,你起码喝了一瓶子!”
“这么好的酒,谁不叼着喝?这世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说不定连凉水都喝不上呢!”
几个人大着舌头说道。
张秀才却敲着桌子吟起了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三弦且拢弹贤孝,高调依然在五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