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整片战场染成了一片凄凉的暗红,血腥味和草木烧焦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在晚风中弥漫。
大魏的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将战友的尸体收敛起来,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麻木。
远处,被俘虏的匈奴士兵们被绳索捆着,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像一群斗败了的公鸡。
中军帐内,气氛却与外面的肃杀截然不同。
“好,打得好!”镇南王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他满面红光,看向王战的眼神里满是欣赏、
“王战,你小子,有魏云当年的风范,不,比他当年更能打!”
李承乾也点头附和,他看王战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纯粹的敬佩:“王将军用兵如神,以少胜多,打出了我大魏的威风,此战过后,北境可保数年安宁。”
“王爷、世子谬赞了。”王战拱手,神色平静。
他身上还缠着绷带,脸色因失血而有些苍白,但腰杆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
“此战能胜,全赖将士用命,以及王爷和世子的援军及时赶到。末将不敢居功。”
他这番不卑不亢的态度,更是让镇南王高看一眼。
永安郡主坐在一旁,亲手为王战倒了一杯热茶,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水光潋滟,情绪复杂。
孙大牛和李四等人站在王战身后,一个个挺胸抬头,与有荣焉。
尤其是孙大牛,咧着大嘴,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仿佛刚才在战场上砍翻十几个匈奴人的是他自己一样。
“对了,”镇南王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刚才说起圣旨,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这次圣旨的内容,跟魏琛有关。”
帐内的气氛瞬间一凝。
王战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最关心的,就是对魏琛的处理。
镇南王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的圣旨,缓缓展开,沉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境统帅魏琛,弑父夺权,勾结外敌,罪大恶极,着即刻押解回京,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钦此。”
念完圣旨,镇南王将其合上,帐内却是一片死寂。
孙大牛第一个忍不住了:“押解回京?三司会审?这他娘的是什么意思?那狗东西罪证确凿,直接在北境砍了脑袋不就完了,还费这个劲干嘛?”
李四拉了他一下,示意他别乱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同样充满了不解和愤懑。
王战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从这道圣旨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如果真是罪大恶极,皇帝一道旨意便可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押解回京,三司会审,听起来程序严谨,但其中的变数,可就太多了。
“王爷,”王战抬起头,目光直视镇南王:“这道圣旨……”
镇南王叹了口气,将圣旨放在桌上,眼神变得深邃起来:“王战,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看明白。这北境,终究是魏家的地盘。”
“魏琛虽然倒了,但魏家在军中盘踞多年,根深蒂固。皇上若下旨就地正法,怕是会引起军心动荡,这才决定押解回京,慢慢处置。”
“可回到京城,就真的能处置得了吗?”王战的声音有些发冷。
镇南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魏琛的母亲,出身京城望族,其家族在朝中势力不小。”
“而且,魏琛这些年执掌北境,暗中结交了不少朝中大员,他这一回去,就像是龙归大海,有的是人愿意为他奔走开脱。”
“那会是什么结果?”王战追问。
“最好的结果,”镇南王伸出一根手指:“是找几个替死鬼,将弑父的罪名摘掉,只留下一个治军不严、失察之罪,最后流放三千里。”
“流放?”孙大牛的眼珠子都红了,他一拳砸在自己的胸甲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杀了魏云将军,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差点害死郡主,还要割让国土,就换个流放?这他娘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最坏的结果呢?”王战没有理会孙大牛的咆哮,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镇南王看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最坏的结果,就是他反咬一口。说这一切都是你我设下的圈套,是为了夺他兵权。”到
“时候,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他或许会丢官,但你,还有你这些兄弟,恐怕就要背上一个构陷同僚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
“砰!”
王战身后的李四,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兵器架,十几件兵器散落一地,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他的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帐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一股巨大的憋屈和无力感,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拼了命,死了兄弟,才换来真相大白,到头来,恶人却有可能逍遥法外,而他们这些英雄,反倒可能成为罪人。
“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王战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陷进掌心,刺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
他想起了张奎自爆时那惨烈的狂笑,想起了赵虎临死前那憨厚的嘱托。
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镇南王看着王战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他再次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正常情况下,圣旨已下,君无戏言,谁也改变不了。朝堂上的博弈,远比战场上的厮杀要复杂,也更肮脏。”
王战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帐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剩下孙大牛粗重的喘息声。
就在王战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镇南王却话锋一转,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语气变得有些悠然。
“不过嘛……”他拖长了音调。
王战猛地抬起头。
镇南王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这从北境大营到京城,足有两千多里路。押送的队伍,就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少说也得走上一个月。”
他呷了一口茶,目光飘向帐外那苍茫的暮色。
“而且啊,这一路上,要经过不少荒山野岭。你也知道,这天下不太平,到处都是占山为王的土匪,打家劫舍的强人。”
“尤其是雁门关往南那一片,山高林密,最是藏污纳垢。万一,我是说万一,押送的队伍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比如说,撞上一伙不长眼的悍匪。”
镇南王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他终于转过头,目光深沉地看着王战。
“那会发生什么,可就谁也说不准了。毕竟刀剑无眼嘛。”
一瞬间,王战脑中仿佛有电光闪过。
之前所有的憋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一个无比清晰,又无比疯狂的念头。
他明白了。
镇南王这是在给他指一条路。
一条绕开朝堂,绕开圣旨,用江湖规矩来解决问题的路。
朝廷不能杀的人,土匪可以杀!
王战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看着镇南王,对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番话,真的只是在感慨路途艰险。
“王爷,”王战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末将明白了。”
他没有说谢,也没有再多问一句。
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已足够。
“明白就好。”镇南王欣慰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拍了拍王战的肩膀。
“魏云是我一辈子的挚友,他的仇,不能不报。那些为国捐躯的忠勇之士,他们的血,更不能白流。”
说完,他便带着李承乾和永安,转身走出了大帐。
永安在出门前,回头深深地看了王战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信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她似乎也听懂了父亲的弦外之音。
帐内,只剩下王战和他的几个兄弟。
“老大,王爷他这是啥意思?”孙大牛挠着头,还没完全转过弯来。
李四的眼中,却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他走到王战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老大,干吧!”
王战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望着那轮已经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只留下一抹血色的残红。
良久他吐出两个字。
“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