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
名字像块砸进烂泥里的石头，又冷又硬，带着一股子陈年血锈的腥气。离得越近，那股混合了粪便、腐肉、脓疮和彻底绝望的恶臭就越发浓烈，顶风臭十里。风雪都压不住这股味儿，反而像搅拌棒，把这地狱的“气息”搅和得更均匀，劈头盖脸糊过来。
苏宸勒住缰绳，老马喷着粗重的白气，蹄子不安地在深雪里刨动。距离那所谓的“城门”——一个被积雪半掩、歪斜扭曲的巨石豁口，只剩几十步。
豁口内外，景象触目惊心。
城墙根下，积雪被踩踏成污秽的泥泞。蜷缩着、蠕动着的，是一具具披着破烂布片、勉强能称之为“人”的躯壳。眼神浑浊麻木，像蒙了层死鱼的灰翳，对呼啸的风雪和近在咫尺的苏宸毫无反应。有的缩成一团，怀里死死抱着不知从哪捡来的、冻得梆硬的骨头在啃，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有的干脆躺在雪泥里，一动不动，任由雪花覆盖，不知是死是活。
豁口内侧的阴影里，影影绰绰。几双截然不同的眼睛，像暗夜里伺机而动的鬣狗，闪烁着贪婪、凶残和毫不掩饰的恶意，死死钉在苏宸身上，更钉在他身下那匹虽然瘦骨嶙峋、但好歹是块肉的老马身上。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无声的、一触即发的杀机。
苏宸翻身下马，动作牵扯到肩背的伤口，一阵撕裂的痛楚让他闷哼一声，脸上那道鞭痕也跟着抽动。他强压下眩晕感，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阴影里的眼睛，右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豁口腰刀的刀柄上。羊皮袄下，肌肉绷紧如弓弦。
老马不安地打着响鼻，本能地感受到致命的威胁。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从豁口内侧的阴影里慢悠悠踱了出来。
是个瘸子。
左腿从膝盖以下齐根而断，裹着层层叠叠、看不出原色的脏污破布，杵着一根磨得油亮的粗木棍当拐。身材干瘪，脸上沟壑纵横，像被风沙啃噬了千年的老树皮。最扎眼的，是左脸上一道巨大狰狞的疤痕，从额角斜劈至嘴角，皮肉翻卷愈合，像条蜈蚣趴在那里，将一只眼睛拉扯得只剩下一条浑浊的细缝。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锐利、冰冷，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漠然和毒蛇般的阴鸷。
他挡在豁口前，正好卡死苏宸进城的必经之路。那只独眼上下打量着苏宸，像屠夫掂量待宰的牲口。
“新来的？”老疤脸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铁锈，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规矩懂不懂？”
风雪似乎都小了些，周围那些麻木的流民也微微骚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空出更大一片泥泞的雪地，仿佛给即将上演的剧目清场。阴影里的目光更加灼热，带着嗜血的兴奋。
苏宸没说话，只是冷冷地回视着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指紧了紧。体内的【铁血战躯】默默运转，对抗着严寒和伤痛，积蓄着每一分力气。
“呵，还是个哑巴。”老疤脸嗤笑一声，拄着拐，往前又挪了半步，那股子混合着体臭和血腥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规矩很简单。身上所有值钱的，吃的，用的，都留下。这匹老马，”他用木棍指了指苏宸身后的马，“归老子。你嘛…”他那只独眼在苏宸脸上鞭痕和破烂囚服上扫过，恶意满满，“看你这细皮嫩肉又带着伤的，滚去南墙根下，能不能熬过今晚，看你祖坟冒不冒青烟了！”
“要是老子说不呢？”苏宸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寒冷和脱水而嘶哑干涩，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的死寂。
“说不？”老疤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咧开嘴，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那道蜈蚣般的疤痕也跟着扭曲蠕动，愈发狰狞。“小子，看看你周围！这黑石城，没王法！老子的话，就是规矩！”他猛地将手中的木棍往地上一顿，积雪飞溅！
“在这鬼地方，老子这条瘸腿踩死的‘说不’的蠢货，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他那只独眼凶光毕露，像淬了毒的针，“识相的，乖乖听话，还能多喘几天气！不识相…”他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残忍，“…老子今天就拿你开开荤！正好饿得慌！”
“吼——！”豁口阴影里，瞬间爆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低吼和兴奋的喘息。几道身影再也按捺不住，从黑暗中挤出，个个面带饥色，眼神凶残，手里拿着磨尖的骨刺、锈蚀的断刀，缓缓围拢上来，封死了苏宸所有退路。目标很明确——他，和他身后的马！
气氛瞬间绷紧到极限！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老疤脸脸上露出残忍而得意的狞笑，仿佛已经看到新鲜的肉食在向他招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苏宸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求饶！是进攻！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反弹！
他根本无视那些围拢上来的喽啰，所有的杀意和力量，瞬间锁定在眼前最大的威胁——老疤脸身上！左脚猛地蹬地，深陷的雪泥炸开，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合身扑向老疤脸！动作带着【基础格斗术】烙印下的简洁、直接、致命！右手紧握的豁口腰刀，借着前冲之势，化作一道冰冷的光弧，毫无花哨，直劈老疤脸那唯一完好的支撑点——拄着木棍的右手！
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
快！太快了！
快到老疤脸脸上的狞笑都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就瞬间凝固，化为惊骇！他完全没料到这个看起来风吹就倒、还带着伤的“雏儿”，竟敢先动手！而且如此狠辣！如此精准！目标直指他赖以行动的命根子！
“小畜生！”老疤脸惊怒交加，独眼中爆出凶光，丰富的搏杀经验让他下意识做出了反应——不是硬挡，那刀太快！他身体猛地后仰，重心竭力往断腿一侧压，同时抓着木棍的右手闪电般向上一格！试图用坚韧的木棍荡开这致命一刀！
当！
刀锋狠狠劈在坚硬的木棍上！火星四溅！
巨大的反震力让苏宸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溢出，整条右臂都一阵酸麻！腰刀的豁口似乎又大了几分！但这一刀蕴含的冲击力也远超老疤脸的预估！
老疤脸闷哼一声，只觉一股巨力从木棍上传来，震得他本就重心不稳的身体猛地一晃！后仰的动作被打断，断腿处传来剧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
机会！
苏宸眼中厉芒爆闪！左手一直紧握的水火棍，如同毒蛇出洞，在刀棍交击的瞬间，顺着格挡的空隙，带着全身冲刺的余力，狠狠捅了出去！目标，正是老疤脸因后仰踉跄而暴露无遗的小腹！
噗！
沉闷的钝器入肉声！
水火棍的尖端狠狠捣在老疤脸柔软的腹部！力量透体而入！
“呃啊——！”老疤脸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剧痛让他瞬间佝偻如虾米，眼珠暴凸，脸上那道蜈蚣疤扭曲得几乎要裂开！所有动作瞬间停滞！
苏宸得势不饶人！右手豁口腰刀顺势回收，借着身体前冲的惯性，刀柄狠狠向上，一个凶狠的“刀柄锤”，如同铁锤般，狠狠砸在老疤脸因剧痛而低下的太阳穴上！
砰！
结结实实的闷响！
老疤脸的惨嚎戛然而止！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佝偻的身体彻底失去平衡，像一截被砍倒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噗通”一声重重砸在冰冷的泥泞雪地里！那只独眼翻白，口鼻溢出鲜血和涎水混合物，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只剩下无意识的嗬嗬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苏宸暴起发难，到老疤脸惨嚎倒地，前后不过两三个呼吸！
周围那些刚刚围拢上来、满脸嗜血兴奋的流民喽啰，脸上的表情瞬间从狰狞变成了极致的错愕和惊恐！动作完全僵住！他们眼中凶残不可一世、如同黑石城南区土皇帝的老疤脸…就这么…倒了？
死寂！
只有风雪在呼啸，老疤脸在雪泥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
苏宸拄着水火棍，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虎口的血顺着刀柄往下淌，肩背的伤口在刚才的爆发下再次撕裂，火辣辣地疼。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如同插在雪地里的标枪。
他缓缓抬起沾着血和雪泥的脸，那双冰寒刺骨、带着未散尽杀意的眼睛，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周围那几个僵住的流民喽啰。
目光所及，那几个喽啰如同被滚油烫到，齐齐打了个寒颤，握着武器的脏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对上那双没有丝毫人类温度的眼睛，他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这北境的风雪还要刺骨！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漠视生死的、纯粹到令人胆寒的杀戮意志！
“滚！”
一个冰冷嘶哑、仿佛从九幽地狱挤出来的单字，从苏宸齿缝里迸出。
如同赦令！
那几个喽啰瞬间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老马、什么开荤！怪叫一声，如同受惊的兔子，丢下手里磨尖的骨刺和断刀，连滚带爬，转身就朝着豁口深处黑暗的巷道亡命逃窜！眨眼就消失在风雪和阴影里。
豁口内外，只剩下风雪声，老疤脸濒死的嗬嗬声，还有那些缩在墙根、眼神更加麻木空洞的流民。
苏宸看都没看地上抽搐的老疤脸，拖着疲惫剧痛的身体，一步步走向豁口。每一步，都在污秽的雪泥里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
他牵着同样受惊、打着响鼻的老马，终于迈过了那道由巨大黑石构成的、象征着绝望与混乱的“城门”。
黑暗，混合着更浓烈的恶臭和阴冷，瞬间将他吞噬。
黑石城，老子进来了。
这地狱的第一口肉，老子…吃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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