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馊…馊了?”
青鸢端着一碗刚兑好的温水,整个人僵在原地,清秀的小脸像是被雷劈过,一片空白。她看着狼皮褥子上那个脖子淌血、后背渗红、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蹬腿的世子爷,又僵硬地低头,看向自己袖袋里那方裹着“欠银捌拾两”的帕子。
八十两?就为了这破纸别馊了?!
一股混合着荒诞、惊恐和强烈骂娘冲动的邪火,直冲青鸢的天灵盖!她端着碗的手都在抖,温热的清水晃荡出来,溅湿了裙角。这混蛋!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是北凉终年不化的冻土吗?!都这副鬼样子了,还惦记着那张破欠条?!
老军医也是一脸活见了鬼的表情,布满褶子的老脸抽搐着,看看苏宸,又看看青鸢的袖袋,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怀疑。行医四十载,什么稀奇古怪的临终遗言没听过?交代后事的,挂念亲人的,托付仇家的…唯独没见过半死不活还操心欠条会不会捂馊的!这定北侯府的世子爷,怕不是被阎王爷踹回来的时候,脑袋磕在鬼门关的门槛上了吧?
【叮!目标‘青鸢’情绪剧烈波动!产生‘极度荒谬’、‘强烈吐槽欲’、‘被迫卷入麻烦的恐惧’!精神污染值 15!生存点 1!】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仍处危险阈值!请立即补充水分及能量!】
苏宸可顾不上欣赏青鸢那五彩纷呈的脸色。他喉咙里火烧火燎,干得像要裂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灼痛。他费力地抬了抬指向青鸢袖袋的手指,指尖因为失血和虚弱而不住地颤抖,眼神却固执地、死死地盯着那处,喉咙里又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水…欠条…咳咳…分开放…”
分开放?!青鸢眼前一黑,差点把手里这碗水直接泼到苏宸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脸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足以把苏宸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的冲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世子爷放心!欠条…奴婢…给您…供着!”
说完,她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股子悲愤,将那碗温水重重地(又不敢太用力)搁在旁边一个亲兵临时搬来的小几上。然后,她以一种近乎上刑场的壮烈姿态,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极其嫌弃地、小心翼翼地,从袖袋最深处把那方裹得严严实实的帕子掏了出来。
帕子素净,此刻却因为包裹了那张沾满血污药汁的欠条,透出一种不祥的污秽感。青鸢屏住呼吸,像拆一个随时会炸开的火药桶,一层一层、动作极其缓慢地揭开帕子。每揭开一层,那股混合着血腥、药味和廉价墨汁的诡异气息就更浓一分。
终于,那张皱巴巴、污迹斑斑、墨字晕染得如同鬼画符的黄麻纸,重见天日。它静静地躺在素白的手帕中央,像一块丑陋的疮疤。
青鸢捏着帕子的两个角,把它拎得远远的,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她目光在狼藉的节堂里逡巡,最后落在一张离苏宸的狼皮褥子足有七八步远、还算干净的矮凳上。她走过去,像是举行某种庄严又恶心的仪式,极其郑重地、将那块托着欠条的帕子,平平整整地放在了矮凳的正中央。
做完这一切,她才像卸下千斤重担般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指尖残留的那点不洁感更重了。她甚至不敢再看那矮凳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那欠条就会成精跳起来咬人。
“水…水…”苏宸微弱嘶哑的催促声再次响起,带着濒死般的急切。
青鸢闭了闭眼,认命地走回小几旁,端起那碗温水。老军医赶紧上前,两人合力,极其小心地将苏宸的上半身微微扶起一点。青鸢舀起一小勺水,吹了又吹,才颤抖着送到苏宸干裂的唇边。
温水浸润嘴唇的瞬间,苏宸像是久旱逢甘霖的枯草,贪婪地汲取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湿润。他吞咽的动作极其艰难缓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每一口都伴随着身体的微颤和颈侧伤口的抽痛,看得老军医心惊肉跳。
一碗水喂下去小半碗,苏宸的气息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丝丝,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气的模样,但脸色依旧灰败得吓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亲兵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紫砂小盅,几乎是踮着脚溜了进来,浓郁得化不开的参味瞬间压过了节堂里的血腥和药气。
“殿下吩咐…吊命的老参汤…双份参…”亲兵压低声音,将小盅递给青鸢,眼神敬畏地瞟了一眼地上那位祖宗。
青鸢接过小盅,入手滚烫。揭开盖子,里面是粘稠如蜜的暗金色汤汁,几片厚如铜钱的百年老参沉在盅底,散发出磅礴的生命精气。这汤,价值千金!殿下虽怒极,终究…还是没真让这混蛋死了。
老军医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快!趁热喂!小心烫!”
青鸢定了定神,用更小的玉勺,舀起半勺金灿灿、热气腾腾的参汤。她吹得更小心,直到感觉温度勉强能入口,才小心翼翼地凑近苏宸的唇。
浓郁的参香钻入鼻腔,带着一股霸道的生机。苏宸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当那温热的、蕴含着磅礴药力的汤汁触及唇舌的刹那——
【叮!检测到高浓度生命能量物质:百年老参(双份)!正在吸收…】
【警告:宿主消化系统濒临崩溃!吸收效率不足1%!大量能量即将逸散!】
【凤血暖玉碎片(5.3%)感应到高能物质!自主激活微弱吸力!吸收效率提升至5%!逸散率降低!】
【宿主基础代谢速率 0.5%!生命潜力透支速度减缓!修复进度提升至2.1%!】
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瞬间被体内某个“贪婪”的存在截留了大半!苏宸只觉得一股久违的力气,如同细小的泉眼,极其艰难地从干涸的躯体深处挣扎着涌出一点。他喉结滚动,几乎是本能地,用力吞咽了一下。
“咳咳!”这稍微用力的动作牵扯了颈侧的伤口,又引来一阵呛咳,但咳出的血沫颜色似乎…淡了一点点?
老军医一直紧张地搭着他的腕脉,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圆了!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原本混乱灼烫、如同即将溃堤洪流的脉象,在参汤入喉的瞬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梳理了一下!虽然依旧虚弱紊乱,深处那股狂暴的灼热依旧存在,但冲击的势头明显被削弱了一丝丝!更关键的是,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生机,如同石缝里钻出的新芽,竟在如此糟糕的脉象里顽强地透了出来!
“神了…真是神了!”老军医激动得胡子乱抖,声音都在发颤,“参汤起效了!脉象…脉象稳住了!生机…有生机了!”他看向苏宸的眼神,已经彻底从看一个重伤垂死的病人,变成了看一个行走的医学奇迹!这世子爷的身体,简直是个巨大的谜团!邪性的高热,诡异的自愈能力,还有这…这喝参汤如同吞金化铁般的吸收速度?!闻所未闻!
青鸢也是精神一振,看到希望,喂汤的动作更快也更稳了些。
一勺,两勺,三勺…
苏宸闭着眼,贪婪地汲取着那蕴含着磅礴生机的参汤。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身体细微的颤抖和暖玉碎片在袖袋里极其微弱的、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的“吮吸”感。那碎片像是个饿狠了的无底洞,疯狂地攫取着参汤的精粹,又吝啬地反哺出一点点更精纯的暖流,修补着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后背伤口的剧痛似乎减轻了一点点,喉咙的灼烧感也缓和了不少,虽然依旧虚弱得连抬手指都费劲,但至少…暂时死不了了。
当小半盅参汤喂完,苏宸灰败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色。他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眼神虽然依旧涣散疲惫,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浑浊。
他微微转动眼珠,视线掠过正小心翼翼给他擦拭嘴角的青鸢,掠过激动得老泪纵横还在给他把脉的老军医,最后…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精准地,落在了七八步外,那张矮凳上。
素白的手帕中央,那张皱巴巴、脏兮兮的欠条,安静地躺在那里。
苏宸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青鸢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这祖宗!他不会又要提那该死的八十两吧?!
只见苏宸的目光在那欠条上停留了足足三息,像是在确认它的“安全”。然后,他才极其费力地、将视线移回到青鸢脸上,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
“…那…供着的…欠条…”
青鸢的手一抖,差点把剩下的参汤扣苏宸脸上。她强忍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在!”
苏宸似乎满意了,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眼皮又沉重地耷拉下去,气息再次变得微弱而均匀,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沉沉睡去。
这一次,是真正的沉睡,而非昏迷。
青鸢端着剩下的小半盅参汤,僵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看着矮凳上那张在昏黄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眼的欠条,再看看褥子上呼吸微弱却平稳下来的世子爷。
一股极其强烈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
这八十两的欠条…怕不是成了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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