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砸在仓库铁皮屋顶上，发出密集而空洞的回响，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敲打棺材盖。林东仰面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下暗红的血泊在雨水的冲刷下不断蔓延、稀释。剧痛和失血带来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一点点吞噬着他残存的意识。柳如烟颤抖的哭喊声仿佛隔着厚厚的棉絮，模糊而遥远。
“林东！林东！你醒醒！别睡！求你了……”柳如烟跪在他身边，双手徒劳地按压着他右肩那可怕的伤口，试图止住汹涌的鲜血，眼泪混着雨水滑落，滴在林东毫无血色的脸上。
林东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睁开都带来一阵眩晕。他只能模糊地看到柳如烟那张被恐惧和泪水扭曲的脸，以及仓库顶棚破洞外那片翻滚的、铅灰色的雨云。
手机……灿灿……韩雪……
他残存的意识碎片般闪过这些词，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只有右肩那粉碎性的剧痛，如同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灼烧着他的神经。
就在这时！
仓库深处，那被林东如同炮弹般砸晕的黑衣人，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柳如烟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望向那个方向！
黑衣人没有被砸死！他只是短暂昏迷！他包裹着金属的左臂似乎有某种辅助支撑功能，此刻正微微震颤着，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他猛地睁开眼！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没有丝毫迷茫，只有被彻底激怒的狂暴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林东，看到了跪在一旁、如同受惊兔子般的柳如烟！
“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挣扎着想要爬起！金属臂撑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柳如烟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扑到林东身上，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护住他！
“呜——呜——呜——”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利剑般刺破雨幕！红蓝色的警灯光芒透过仓库破败的门窗缝隙，疯狂地扫射进来！韩雪的人到了！速度惊人！
黑衣人猛地抬头！兜帽下那双冰冷的眼睛瞬间闪过一丝极度的不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看了一眼仓库大门方向，又猛地低头看向地上气息奄奄的林东，眼神深处似乎有某种剧烈的挣扎一闪而过！
时间不多了！
他猛地一咬牙！金属臂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支撑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他不再看林东和柳如烟，而是踉跄着冲向仓库最深处、那堆叠如山的废弃机械和杂物堆！
“站住！”仓库大门被猛地撞开！韩雪一身警服湿透，第一个冲了进来！手枪瞬间指向那个仓皇逃窜的黑影！“再动开枪了！”
“砰！砰！”
两声清脆的枪响！子弹擦着黑衣人的脚边射入水泥地，溅起火星！
黑衣人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如同受伤的孤狼，一头扎进了那片黑暗的杂物堆！金属臂猛地挥动，砸开挡路的锈蚀铁桶和木板！身影在杂乱的光影中一闪，瞬间消失在堆积如山的废弃物深处！
“追！”韩雪厉喝！几名刑警紧随其后，冲入那片黑暗！
“封锁所有出口！通知外围！他跑不了！”韩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快步冲到林东身边，蹲下身查看。
林东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脸色惨白如纸，右肩的伤口血肉模糊，防护服碎片和断裂的骨茬隐约可见，鲜血还在不断渗出。
“林东！撑住！”韩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迅速撕开自己的警服衬衣下摆，用力按压在林东的伤口上，“救护车！救护车到了没有？！”
“快到了！韩队！”门外有警员回应。
柳如烟瘫坐在一旁，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眼神空洞地看着林东，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他……他……”柳如烟嘴唇哆嗦着，指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语无伦次，“他刚才……看林东的眼神……很奇怪……”
韩雪眉头紧锁，一边用力按压止血，一边追问：“怎么奇怪？”
“他……他好像……认识林东……”柳如烟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困惑，“他看林东倒在那里……眼神……很……很复杂……不是单纯的恨……好像……好像还有点……别的……”
韩雪心头猛地一沉！认识林东？复杂？她猛地想起那个烧焦的警用肩章残片！想起林东失窃的旧警服！这一切……难道不仅仅是陷害？
“韩队！这边！”杂物堆深处传来刑警的呼喊，“有血迹！还有……一个通风口！被撬开了！他可能从这里跑了！”
韩雪眼神一凛！跑了？！她看了一眼地上生命垂危的林东，又看了一眼杂物堆方向，果断下令：“一组留下保护现场和伤员！二组跟我追！通知外围扩大搜索范围！他受了伤，跑不远！”
她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昏迷的林东，对柳如烟快速说道：“看着他！救护车马上到！”说完，她转身，如同猎豹般冲进了那片黑暗的杂物堆！
仓库里瞬间只剩下凌乱的脚步声、雨声、警笛声，以及柳如烟压抑的、绝望的哭泣。
林东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沉浮。他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冷的深海，四周是粘稠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右肩的剧痛是唯一的锚点，将他死死钉在这片虚无之中。
模糊的片段如同破碎的幻灯片，在意识深处闪现：
冰冷的金属臂……撕裂空气的扳手……柳如烟惊恐的脸……韩雪焦急的呼喊……还有……那双眼睛……
那双在昏迷前最后一瞥中看到的、属于黑衣人的眼睛！
冰冷……狂暴……但柳如烟说……复杂……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诡异的涟漪。一些深埋的、被失忆封锁的片段，在濒死的边缘，在剧痛的刺激下，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
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声音……模糊的对话……在某个潮湿、阴暗的地下室……
“……少主……那边……林东……钉子……拔掉……”
“……林家……叛徒……清理门户……”
“……他……不知道……身份……”
“……影子……必须死……”
少主？
林家？
叛徒？
清理门户？
这些词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东混乱的意识上！带来一阵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他猛地抽搐了一下！
“唔……”一声痛苦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溢出。
“林东！林东！”柳如烟惊喜的呼喊仿佛从天边传来。
林东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柳如烟那张被泪水冲刷得狼狈不堪、却充满狂喜的脸。还有……刺眼的、闪烁的红蓝警灯光芒。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仓库门口。
“担架！快！”医护人员急促的呼喊。
林东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小心翼翼地抬起，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在意识再次沉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仓库角落那片狼藉的杂物堆，以及韩雪站在被撬开的通风口前，那凝重而充满疑虑的侧影。
少主……林家……清理门户……
那个黑衣人……那双复杂的眼睛……
一个冰冷而恐怖的猜测，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濒临崩溃的意识——那个差点杀死他、掳走柳如烟、杀害宋盛义、留下警服肩章嫁祸他的黑衣人……难道……是林家派来“清理门户”的？而他林东……这个被所有人称为英雄的警察……难道……曾经是林家的……“影子”？那个他卧底八年、最终亲手摧毁的贩毒集团林家的……影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将他吞没。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彻底淹没了最后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