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昭远?”
“林昭远?”
林昭远听到这声呼唤,猛地一怔。
“沈学长?!?”
“哈哈!还真是你小子!”
沈默激动地拍了拍林昭远的肩膀。
……
警察很快赶到,带走了小偷。
沈默坚持要请客吃饭,林昭远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下来。
三人随便找了一家餐厅。
随后林昭远笑着介绍道:“学长,这是我同事吴元勤。”
“老吴。这是我大学时的学长沈默。”
“沈学长好!”吴元勤连忙打招呼。
“你好你好快坐。”
“学长您怎么来江口了?”林昭远率先打开了话题。
“我老家就是江口的这次是回来看看父母。”
沈默解释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倒是你昭远,毕业后就没怎么联系了。”
“前阵子听同学说起听说你在……嗯?”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个嗯字,已经包含了太多信息。
显然,他知道林昭远被贬去殡仪馆的事。
林昭远心中坦然,他端起茶杯,平静地笑了笑:“前阵子是在殡仪馆帮了一阵子忙,现在借调到县纪委了。”
沈默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没有再追问下去。
席间的交谈很愉快,大多是回忆大学时的趣事。
沈默状似无意地问起了林昭远现在的工作。
“在纪委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林昭远沉吟了一下,谨慎地回答:“还行。”
“就是最近在处理一些……比较复杂的经济问题,牵扯比较广。”
他没有提马彪,更没有提张登和,只是点到为止。
沈默立刻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基层工作不易啊。”
“尤其是涉及到一些地方保护,环境污染这些硬骨头,盘根错节,想啃下来,难。”
环境污染!
这四个字,瞬间劈中了林昭远的大脑!
鑫茂钢铁厂!陈县长的遗愿!江口县常年被诟病的环境问题!
这一切,都和这四个字死死地绑在一起。
而学长,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一旁的吴元勤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单纯地对这位气质不凡的学长感到好奇,忍不住插话问道:“听您的口音,不像是在江口这边工作啊。”
“沈先生,您在哪高就啊?”
沈默温和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质的名片夹,抽出一张递了过去。
“也没什么,就是在省里混口饭吃。”
林昭远下意识地接过名片,目光落在上面。
——江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环境资源审判庭,审判长,沈默。
林昭远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那张薄薄的名片,卡片的边角甚至有些硌手。
省高院!
环资庭!
审判长!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沈默的眼睛。
他明白了,学长刚才那句环境污染,根本不是随口一提!
一条被马彪堵死的路,似乎在这一刻,于意想不到的地方,豁然开朗!
林昭远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省高院环资庭……沈,沈学长,您这混口饭吃,也太谦虚了!”
这哪里是混口饭吃!
这是手握生杀大权的法槌!
是悬在所有污染企业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沈默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摆了摆手。
“职责所在,算不上什么。”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在林昭远身上,“倒是你,昭远,能在纪委这种地方处理复杂经济问题,还能保持这份赤子之心,不容易。”
一旁的吴元勤早就听傻了。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猛地一拍大腿,咋舌道:“我的乖乖!省高院的……审判长?!”
“昭远,你这学长也太牛逼了吧!”
三人重新落座,但桌上的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如果说之前是学长学弟间的温情叙旧,那现在,则多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重量。
服务员进来添茶,沈默亲自提起茶壶,给林昭远和吴元勤的杯子续满。
“昭远,”沈默放下茶壶,主动开口,语气像是拉家常,“跟我说说,怎么从……那个地方,到了纪委的?”
“中间肯定费了不少劲吧。”
他说的那个地方,自然是指殡仪馆。
这话问得很有水平,既表达了关心,又没有丝毫揭人伤疤的意味,反而像是在给林昭远一个倾诉的台阶。
林昭远知道,正题来了。
他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脑子里飞速地组织着语言。
面对沈默这样的关键人物,多说一个字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少说一个字又可能错失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沉吟片刻,决定选择性地实话实说。
“学长,不瞒您说,当初被调走,就是因为跟着我们老县长,想要彻查县里钢铁厂的污染问题,结果……动了别人的蛋糕。”
他没有提张登和,也没有提孙传鸿,只是用“别人”这个词笼统带过。
“老县长突发脑溢血走了,我就被一脚踢开了。”
林昭远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现在到了纪委,算是姜县长给了个机会。”
“手头上正在办的,是原办公室主任马文斌的案子,还有一些和他相关的资金流向,都指向一家叫鑫茂的公司。”
“而这个鑫茂,就是县钢铁厂的实际控制方。
“所以绕来绕去,核心矛盾还是那个,县钢铁厂长期违规生产,黑烟,废水,把好好的江口县搞得乌烟瘴气,老百姓怨声载道。”
“可它又是县里的利税大户,有地方保护着,水泼不进,针插不进,成了一块啃不动的硬骨头。”
他把最关键的地方保护和环境污染两个点,清晰地抛了出去。
沈默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吴元勤大气都不敢出,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今天这顿饭,绝不仅仅是吃饭那么简单。
“地方保护……”
良久,沈默终于开口,他沉吟着重复了这四个字,目光深邃。
“环资庭成立之后,这种案子,我见了不少。”
“阻力很大,取证极难,背后的利益链条盘根错节,有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这话说得像是经验之谈,却也像是一种暗示,暗示着这条路的艰难险阻。
随即,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直直地射向林昭远:“你们手上,有实锤吗?”
“尤其是……污染的直接证据。”
一针见血!
林昭远精神猛地一振!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有!”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却无比坚定,“钢厂的老会计,也是我们陈县长的人,他留下了一套关键的内账!”
“里面详细记录了钢厂如何系统性地伪造排污数据,还有大量资金的灰色往来!可惜……”
林昭远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发白。
“可惜被敌人卖替罪羊顶过去了。”
沈默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林昭远补充道:“我们现在正在追查那笔资金的最终流向,也试图策反一个叫孙传鸿的副县长作为内部人证。”
“但是,您刚才提到的……污染的直接科学证据,比如水样,土样的权威检测报告,我们……还在想办法收集中。”
他坦诚地暴露了自己目前的短板。
沈默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老会计叫什么名字?”
“王德海。”
“王德海……”沈默在口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要刻在脑子里,“我记下了。”
“你记住,科学证据是环境资源诉讼的生命线,口供,账本都可以被辩驳,但符合法定程序的科学检测报告,是铁证,必须做得扎扎实实。”
他提点了一句,随即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
“说起来,省里最近正在筹备一个代号叫清水蓝天的专项行动,由省里几个部门联合牵头,重点打击的就是你们说的这种,有保护伞存在的顽固性污染源,尤其是……”
“钢铁,化工这些老大难领域。”
轰!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林昭远和吴元勤的耳边炸响!
清水蓝天!专项行动!
这不就是冲着江口钢铁厂来的吗?!
两人猛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难以抑制的亮光!
那是绝处逢生,看到希望的亮光!
……
这顿饭最终还是沈默抢着付了账。
他把卡递给服务员,笑着对林昭远说:“这顿必须我来,就当是谢谢你刚刚帮我抓小偷。”
沈默语气轻松,却让林昭远心中一暖。
三人走到餐馆门口,晚风带着一丝凉意。
沈默与林昭远握手告别,“昭远,江口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
“做事要讲究策略更要讲究……渠道。”
那渠道二字,他说得极轻。
随即,他恢复了常态,又从名片夹里抽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这张名片的设计更简单,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没有任何头衔。
“这是我私人的号码。”沈默的笑容重新变得温和,“以后关于环境法律实务上的问题或者……”
“取证方面有什么心得欢迎随时找我探讨。”
他特意加重了探讨两个字的读音。
这是在给他开小灶,是在给他递梯子!
林昭远郑重地接过那张名片,“清水蓝天行动的风就快刮起来了。”
沈默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拍了拍林昭远的肩膀,转身坐进了一辆黑色的奥迪A6,车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车尾灯再也看不见,林昭远还站在原地,紧紧地握着那张私人名片,指尖甚至能感觉到微微的温热。
吴元勤凑了过来,“昭远!昭远!省高院的审判长!”
“还是管环境的!清水蓝天!这……这他妈简直是天上掉下来个神仙是天助我们啊!”
林昭远胸中的激荡慢慢平复下来。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江口钢铁厂的方向,那里即便是在深夜,依旧能看到冲天的烟尘和隐约的火光。
“是啊……风要来了。”
“但风刮起来之前我们必须把手里的钉子,给它钉得更死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