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鸿冲出自己的办公室,连秘书在身后小声的呼喊都置若罔闻。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马上见到张书记!
县委书记办公室的大门厚重而压抑,如同张登和本人给人的感觉。
孙传鸿站在门口,强行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领,这才抬手,轻轻敲了三下门。
“进。”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孙传鸿推门而入,反手带上门,脸上已经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书记,您在忙啊?”
张登和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戴着老花镜审阅文件,头也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孙传鸿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汗。
张登和不开口,自己就得一直这么站着。
足足过了五分钟,张登和才放下手中的笔,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揉了揉鼻梁,目光这才落到孙传鸿身上。
“传鸿同志,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书记出事了!”孙传鸿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极低,“那个姜若云她……她动手了!”
张登和面无表情,只是伸出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今天一早组织部下了文,把马文斌调到那个什么优化营商环境工作组去了。”
孙传鸿语速极快地汇报,“明升暗降实际上是彻底踢出去了!”
“而且她还成立了一个什么安全生产联合调查组点名要彻查江口钢厂!”
说到江口钢厂四个字,孙传鸿的声音明显有些发颤。
“这个女人,来路不简单。”
“我怕她是不懂我们江口的规矩,要是真把钢厂那点事翻出来……”
“书记,钢厂可是我们县的利税大户养活了上万口人,真要出了乱子影响全县的稳定啊!”
这番话,既是汇报,也是试探,更是变相的威胁。
钢厂的水有多深,牵扯了多少人,在座的都心知肚明。
张登和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传鸿啊,新县长有魄力,想干事这是好事嘛。”
孙传鸿一愣,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我们县委要支持县政府的工作。”
张登和继续说道,“依法依规进行安全生产调查,这是正当程序我们不能干涉。”
“可是书记……”
张登和抬手,打断了他。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起来,“调查归调查发展是第一要务。”
“任何事情都要讲究一个稳字当头,不能因为一些小问题影响了我们全县经济发展的大局。”
“有时候工作方法比工作本身更重要。”
“有些同志工作不够稳妥,出了问题组织上调整一下也是为了保护干部嘛。”
孙传鸿瞬间明白了。
张书记这是在点他!
一方面,他不会明着出面阻拦姜若云,但另一方面,他也不允许姜若云把事情闹大,动摇他的根基。
“书记我明白了。”孙传鸿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丝。
“嗯。”张登和重新戴上眼镜,拿起文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个调查组的工作我会关注的。”
“你也要多费心协助新县长把工作做好。”
这个关注,就是最大的底牌。
孙传鸿深深地鞠了一躬,退出了办公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但他的心里,却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只要张书记还在,姜若云就翻不了天!
……
第二天一早,林昭远走进县政府大楼。
走廊里,气氛有些诡异。
马文斌抱着一个纸箱,里面塞满了茶杯、文件和一些杂物,正从他曾经无比风光的办公室主任办公室里走出来。
不远处,钱进等几个孙传鸿派系的人远远地站着,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
林昭远面色平静,目不斜视地从马文斌身边走过。
他能感觉到钱进那道怨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但他不准备停留。
失败者,不配得到他的注视。
“昭远!”
吴元勤快步跟了上来,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
“老马这下是彻底栽了!姜县长这一手真他娘的漂亮!杀鸡儆猴啊!”
“不过,我听说孙传鸿昨天下午急匆匆地去了张书记办公室……”
“张书记那边恐怕不会坐视不管。”
林昭远心中微微一凛。
他知道,吴元勤说的没错。
斗争的层级,已经从县政府内部,上升到了县委和县政府之间的博弈。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
县长办公室。
姜若云听完林昭远的汇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意料之中张书记最擅长的就是平衡。”
“他既要维护他县委书记的权威,又不想把事情闹大引来上面的注意。”
“所以他会敲打孙传鸿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
“那我们调查组……”林昭远问道。
“按计划推进,但要更加注重程序合规把每一个证据都做成铁证!”
“他不是要稳吗?我们就稳扎稳打让他挑不出任何毛病。”
“昭远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有些人明面上不敢做什么但背地里的小动作不得不防。”
林昭远心中一暖,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办公室出来,他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翻开那份关于钢厂退休工人王德海的死亡报告。
高层的博弈已经开始,而他这里的突破口,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工伤事故。
……
傍晚,江口钢厂。
下班的铃声响起,工人们从各个车间涌出。
“喂,听说了吗?县里来人了说是要翻旧账呢!”
“哼,翻呗!查来查去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能查出个鸟来!”
两个穿着保卫科制服的男人,一边说一边斜眼瞟着周围的人。
……
出租屋里。
林昭远面前,摊着那张账本的残片。
通过查阅当年的公开档案,他已经成功将几组数字和具体的设备批次对应了起来。
比如,DE-92-047,就对应着92年从德国进口的一台轧钢机。
但很快,他又陷入了困境。
最关键的回扣金额和经手人的信息,全都在缺失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