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节的喧嚣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皇家广场上,璀璨的魔法烟花留下的光屑尚未完全消散,空气中弥漫着硝石与魔能混合的独特气息,以及百姓们满足的余韵。皇帝威严的声音再次响彻广场,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绚烂的夜空拉回现实。
“朕的子民们!”皇帝的声音通过魔法扩音清晰地传递到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今日之丰收庆典,不仅是为了庆祝土地给予我们的恩赐,更是为了昭示帝国未来的宏图!”
人群安静下来,屏息凝听。
“帝国之根基,在于资源,在于力量!永罗大陆,沃野千里,更蕴藏着令脉络武者振奋、令魔法师垂涎的珍宝——魔能矿藏!”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些与凡铁、金银共生共荣的神奇矿石,是锻造神兵利器的基石,是帝国武运昌隆的保障!然,矿藏分散,开采无序,难成合力,更易滋生混乱,损耗国本!”
昃羽蹊站在高台边缘的阴影里,皇帝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他本就纷乱的心上。定亲的宣告余波未平,此刻又听到这关乎帝国命脉的大事,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因此!”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开创时代的激昂,“朕在此宣布,帝国将与光明神殿、魔法工会缔结前所未有的盟约!三方携手,成立‘三合会’!自即日起,永罗大陆上所有已知及未来探明之矿藏,无论凡矿魔矿,皆由三合会统一勘探、开采、冶炼、分配!帝国将倾力支持,神殿以神谕指引,魔法工会以奥术保障!此乃强强联合,以定乾坤,以固国本!朕要的是,帝国之兵锋所向,皆由最精良的魔能武具武装!帝国之魔法威能,皆由最纯粹的魔能结晶驱动!”
广场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声浪,有震惊的抽气声,有兴奋的欢呼,也有隐隐的忧虑私语。垄断所有矿藏!这意味着帝国、神殿、魔法工会这三个庞然大物将彻底掌控整个大陆的命脉资源。无数依靠矿藏生存的小家族、商会的命运,顷刻间被改写。昃羽蹊看到父亲昃云成的侧脸在灯火下显得异常冷硬,他紧抿着唇,目光深邃,并未像周围一些大臣那样露出明显的激动或附和。作为镇国公,他深知此举背后巨大的权力转移和利益倾轧,也明白这“强强联合”中暗藏的汹涌暗流。神殿和魔法工会,真的甘心只做“指引”和“保障”吗?皇权,又将如何在这种新的平衡中维持其至高地位?
“为彰帝国仁德,抚慰民心,朕同时宣布!”皇帝的声音压下了议论,“即日起,帝国赋税,凡农桑、手工、商贸,皆减免三成!为期三年!此乃与民休息,共享太平之福泽!”
这一次,欢呼声更为纯粹热烈,减免赋税直接关系到千家万户的生计。昃羽蹊身边的普通百姓激动得满脸通红。
皇帝的声音并未停歇,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人群,尤其在那些无法修炼的普通人聚集的区域停留了一瞬:“帝国之强盛,非仅仗武者之勇,魔法师之智!凡我帝国子民,无论能否修炼,皆可为国效力,光耀门楣!故,朕决意,重开‘科举’之门!广纳天下贤才!凡通晓经史子集、明律法、善治事、精算数者,不论出身,皆可应试!取中者,授以官职,治理地方,辅佐朝堂!此乃为天下寒士,开万世不易之坦途!”
“陛下圣明!”
“吾皇万岁!”
这一次的声浪达到了顶峰,尤其是那些眼神中原本带着卑微和茫然的普通人,此刻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希望光芒。一条无需依赖修炼天赋,也能出人头地、改变命运的康庄大道,在皇帝的金口玉言下,豁然铺开!
昃羽蹊的心被狠狠触动了一下。科举!这对他这样“无法修炼”的人来说,无异于黑暗中的灯塔。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似乎穿透了他心中因定亲和自身“废人”身份带来的阴霾。或许……这真的是另一条路?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连带着之前打算在庆典结束后,去魔法工会下属商行购买那据说能微弱温养经脉、聊胜于无的低阶“蕴脉魔药剂”的事情,都在这接踵而至的震撼消息冲击下,被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
秋日庆典在皇帝最后的勉励声中落下帷幕。皇城巨大的宫门缓缓开启,参与庆典的贵族官员们按照品阶鱼贯而出。灯火辉煌的皇宫渐渐被抛在身后,喧闹的人声也渐渐远去,只剩下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辘辘声和马蹄清脆的嗒嗒声。
镇国公府的豪华马车内,气氛有些沉郁。
昃羽蹊的母亲,镇国公夫人司氏,是一位气质温婉却难掩眉宇间忧色的妇人。她轻轻握着儿子微凉的手,眼中满是心疼:“蹊儿,这次赐婚是你父亲争取来的,即使你以后不能有所成就,至少安全和富贵是不用发愁的,希望你能理解你的父亲。”她指的是定亲之事。在她看来,儿子无法修炼已是天大的打击,如今又被推上风口浪尖,与皇室公主绑在一起,虽然未来一段时间会有流言蜚语,但长远的看,也是为了昃羽蹊铺好了未来的路。
坐在司氏身旁的,是昃羽蹊年仅九岁的妹妹,昃羽柔。小姑娘继承了母亲的秀美,此刻正眨着大眼睛,好奇又有些怯生生地看着哥哥。她对那些复杂的政治和定亲懵懵懂懂,只知道哥哥好像不开心。
“娘,我没事。”昃羽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干涩。他靠在柔软的车厢壁上,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灯笼映照得影影绰绰的街景。皇帝的宣布、三合会的成立、矿藏的垄断、赋税的减免、科举的开创……还有那像巨石般压在心头的定亲……无数信息碎片在他脑海中翻腾碰撞,让他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那瓶原本心心念念、打算买的魔药剂和精灵族接触的事情,此刻连影子都想不起来了。
司氏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儿子的手。车厢内陷入了沉默,只有车轮单调的滚动声和羽柔偶尔不安挪动身体时衣料的摩擦声。
马车一出宫门,就快速地驶离了闹市十八街,现在正平稳地行驶在通往镇国公府的主道上。夜渐深,街上的行人已十分稀少,只有巡城卫队整齐的脚步声偶尔打破夜的宁静。车窗外,皇城特有的高大建筑投下浓重的阴影,街道两旁悬挂的秋收节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一切渲染得朦胧而不真实。
不知何时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悄然席卷了车厢内的三人。起初只是眼皮发沉,思绪变得迟钝,昃羽蹊还以为是今日心力交瘁所致。但很快,这倦意变得沉重异常,带着一股甜腻的、令人作呕的诡异气息,丝丝缕缕地从车厢的缝隙中渗透进来,无声无息地弥漫开。
“娘……哥……我头好晕……”羽柔软软地嘟囔了一句,小脑袋一歪,靠在母亲身上,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
“柔儿?”司氏一惊,刚想查看女儿,一股更强烈的眩晕感猛地冲击了她的意识。她感到四肢百骸的力量瞬间被抽空,连抬起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蹊……蹊儿……”她挣扎着看向儿子,眼中充满了惊惧和无力。
昃羽蹊是最后一个感受到异常的。当那股甜腻气息钻入鼻腔时,他体内的某个深处,那早已被判定为“冲突混乱、彻底废掉”的经络深处,似乎有亿万分之一缕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完全无法察觉的气息,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产生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排斥感。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但紧接着,那沉重的倦意便如同山岳般压了下来,视野迅速模糊、旋转、变暗。他拼尽全力想保持清醒,想呼喊,想拍打车壁,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意识如同坠入无底的深渊,迅速沉沦。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视野似乎捕捉到车窗外的景象发生了诡异的扭曲。原本清晰的路灯光芒变得光怪陆离,拉长的影子如同活物般蠕动……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
镇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在深沉的夜色中威严矗立。悬挂在门楣上的巨大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镇国公府”四个鎏金大字映照得忽明忽暗。
马车缓缓停稳在府门前。随队回程的管家昃忠带着两名伶俐的小厮快步迎了上来。
“夫人、世子、小姐,到家了。”昃忠声音不高,带着恭敬,轻轻敲了敲紧闭的车厢门。
没有回应。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昃忠微微蹙眉,往常马车一到,夫人或世子总会应一声,或者羽柔小姐会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
“夫人?世子?”昃忠提高了些许音量,再次叩门,指节敲在厚重的木门上发出笃笃的闷响。
车厢内依旧一片死寂。只有夜风吹过灯笼发出的细微呜咽声。
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昃忠的心脏。他跟随镇国公昃云成多年,历经风雨,对危险的直觉异常敏锐。
“不对劲!”昃忠脸色骤变,猛地后退一步,对着身后惊疑不定的两名小厮厉声喝道:“快!破开车门!快!”
小厮们被管家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吓住,但也知事态紧急,其中一人立刻从旁边抄起一根用于顶门的粗壮门栓,对准车厢门锁的位置,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去!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府门前显得格外刺耳。几番猛撞之后,“咔嚓”一声脆响,门锁崩裂,厚重的车门被硬生生撞开一道缝隙。
昃忠顾不上许多,一把将车门完全拉开。
灯笼昏黄的光线瞬间涌入车厢。
眼前的景象让这位见惯风浪的老管家瞬间血液倒流,浑身冰冷!
车厢内,夫人柳氏斜靠在软垫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人事不省。小姐昃羽柔蜷缩在母亲身边,小脸埋在母亲的衣襟里,同样昏迷不醒。
而本应坐在另一侧的世子昃羽蹊——不见了!
他的位置上空空如也!只有坐垫上残留着些许褶皱,证明他曾在那里待过。车厢内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物品摆放整齐,窗户也紧闭着,仿佛昃羽蹊这个人凭空蒸发了一般!只有那股尚未完全散去的、甜腻得令人作呕的诡异气息,在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让昃忠和小厮们都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恶心。
“世子!世子呢?!”一个小厮失声惊叫,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昃忠如坠冰窟,他强忍着眩晕感,一个箭步冲进车厢,快速检查柳氏和雨薇的鼻息和脉搏。还好,虽然微弱,但呼吸和心跳还在,只是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但世子……不见了!
“来人啊!快来人啊!”昃忠冲出车厢,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和愤怒而嘶哑变形,划破了镇国公府宁静的夜空,“世子不见了!夫人和小姐昏迷!封锁府门!任何人不得进出!快!去皇宫!禀报国公爷!快——!”
整个镇国公府,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和管家凄厉的嘶吼声,拖入了恐慌与混乱的深渊。灯笼的光芒剧烈晃动,映照着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
夜色如墨,吞噬了马车归途的痕迹,也吞噬了帝国新贵、三公主未来的驸马——昃羽蹊的身影。只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车厢,两个昏迷的亲人,和一府惊魂。
阴谋的触手,在秋收节庆典的余晖尚未散尽时,已然精准地扼向了风暴的中心。而这场风暴的核心,那个被废去天赋、被推上高位、又被命运之手粗暴抹去的青年,他究竟身在何方?等待他的,又将是怎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