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忆似水年华不似少年 > 第二章《屿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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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会结束的铃声响起,人群像开闸的洪水,喧闹着涌向出口。外面不知何时已飘起了细密的雪花,在路灯昏黄的光晕里翩跹起舞,如同无数细碎的星辰坠落凡间,给寒冷的冬夜平添了几分童话般的浪漫。

许念被人潮裹挟着往外走,呼吸间都是冰冷的白气。忽然,她感觉身后的书包被人很轻、很克制地拉了一下。

她诧异地回头,心脏在看清身后人的瞬间,仿佛被一只冰手狠狠攫住,骤然停止了跳动——是江屿!

他就站在离她不到半步的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黑色羽绒服领口绒毛上沾着的、尚未融化的晶莹雪花,和他因为寒冷或别的什么原因而微微泛红的耳尖。

细小的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微小的水珠。他似乎有些紧张,眼神在周围攒动的人头和飘舞的雪花间游移闪烁,喉结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在积聚着莫大的勇气。

终于,他微微低下头,靠近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那清朗的嗓音在周遭嘈杂的人声、嬉笑声和雪花落地的簌簌声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却又异常清晰地、带着温热的气息钻进许念的耳朵:

“许念,那个…我……”

后面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尖锐刺耳的口哨声彻底淹没了!

原来是几个兴奋过度的男生,在拥挤的人群中点燃了几支“滋滋”作响的手持烟花棒。

耀眼的金色火花猛地迸射开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噼啪跳跃,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和惊呼。

这突如其来的混乱让本就拥挤的人群更加骚动,江屿被身后涌上来的力量挤得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了一下,几乎要撞到许念。

他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明显的懊恼和慌乱,眉头紧紧蹙起,看向那束扰人的烟花时,眼神里甚至带上了罕见的烦躁。

许念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刚才被冰封的血液仿佛瞬间沸腾,汹涌地冲向头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太阳穴在突突地狂跳!

他想说什么?

他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期待和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慌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窒息。

她急切地踮起脚尖,努力想听清他那未完的话语,想更靠近他一些。然而,汹涌的人潮推搡着她,像海浪裹挟着小船,身不由己地向前移动。

“江屿?你刚才说什么?”她再也顾不得矜持,提高了声音追问,那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急切。

江屿稳住身体,重新看向她。雪花落在他微蹙的眉间。他眼中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充满了不确定和挣扎。

那里面似乎有千言万语在翻腾,有急切想要倾诉的冲动,但最终,在那片混乱的烟花和人声鼎沸中,那簇火焰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迅速地、彻底地黯淡下去,最终化为一片许念读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沉寂。

那沉寂里混合着浓重的失落、深深的犹豫,或许还有一丝……自我解嘲的意味?

“没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努力想弯出一个笑容,但那弧度僵硬而勉强,眼神也刻意避开了她追问的目光。

他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松,像是在说给周围嘈杂的环境听,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新年快乐,许念。”

话音未落,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甚至带着点狼狈地转过身,用力地、近乎是粗暴地拨开挡在身前的人,逆着汹涌的人流,头也不回地挤了出去。

那件黑色羽绒服的背影,很快就被飘飞的雪花和喧闹的人影吞噬,消失在礼堂门口那片迷蒙的光影里。

许念像一尊被遗弃在风雪中的石雕,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冰冷的书包带子,指尖冻得失去了知觉。

那句被淹没的。

“没什么”

像一块从万丈冰渊中捞出的巨石,带着彻骨的寒意,重重地砸进了她刚刚燃起一丝微弱火苗的心湖,瞬间将其彻底冰封。

巨大的失落和无边的冰冷感将她紧紧包裹。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融化成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滚落。她分不清是融化的雪水,还是自己不受控制涌出的泪水。

那个本该充满欢声笑语的平安夜,在她心里,只剩下漫天冰冷的雪花,无声地、绝望地下了整整一个冬天。

自那个雪夜之后,一种微妙而冰冷的疏离感,像一层无形的寒霜,悄无声息地笼罩在他们之间。

江屿似乎刻意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墙。

走廊上狭路相逢,他的目光会像受惊的鸟儿般迅速移开,匆匆点一下头便加快脚步擦肩而过,连一句最平常的“早”或“好”都吝啬给予。

课间分组讨论时,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偶尔会自然地转过身,带着征询的目光看向她:

“许念,你觉得呢?”

那个曾让她无数次心跳加速、充满安全感的清瘦背影,如今只剩下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默的冰冷。

许念的心像被浸泡在冰冷的柠檬汁里,又酸又涩,还带着尖锐的刺痛。笔记本里的字迹开始被晕开的、模糊的泪痕所侵蚀:

“12月25日,雪。他什么也没说。也许…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是我自作多情,产生了幻觉?那个笑容那么勉强,眼神那么闪躲。他是不是觉得我很烦人?很可笑?心口好痛,像被无数根细密的针反复扎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疼。”

“1月10日,阴。物理课自由分组做实验,他毫不犹豫地选了和隔壁组的张鹏一组,甚至没有往我这边看一眼。我的草稿纸上,写满了他的名字,‘江屿’‘江屿’‘江屿’……写满了整整一页。然后,又用笔尖狠狠地、一遍遍地将它们划掉,力道大得划破了纸张,留下丑陋的伤痕。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那个名字也一起划掉。”

巨大的失落感和被刺伤的自尊心,让许念也选择了沉默和退缩。她将那份尚未宣之于口就已凋零的心事,更深地、更紧地埋进了心底最坚硬的角落,用厚厚的书本和题海将自己武装起来。高三的时光,在沉重的课业压力和这份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心事中,如同指间沙,飞速流逝。

终于,高考结束的铃声敲响,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那天黄昏,金色的夕阳将整座校园涂抹上一层浓重的、近乎悲壮的暖色调。教室里一片狼藉,书本、试卷散落一地,桌椅被搬动得歪歪斜斜,空气中弥漫着尘埃、离别的愁绪和一种如释重负的茫然。

许念默默收拾好最后几本舍不得丢掉的笔记和课本,抱起了那个陪伴了她整个青春、承载了无数甜蜜与酸涩秘密的深蓝色笔记本——《屿光》。它此刻显得如此沉重,像一个无法卸下的十字架。

就在她抱着这沉甸甸的过往,准备彻底告别这个装满她所有青涩爱恋与心碎的地方时,脚步在教室后门处,生生顿住了。

江屿独自一人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

夕阳浓烈的余晖将他颀长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孤寂地投射在空旷教室光洁的地板上。

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兴奋地拥抱、合影、在校服上签名,只是安静地、近乎凝固地望着窗外那两排在夏日里依旧郁郁葱葱、苍翠欲滴的银杏树。

夏日的银杏是绿色的,像凝固的碧玉。他的背影,在那一刻,被夕阳镀上了一层落寞的金边,显得如此孤单,如此遥远,仿佛与周围喧嚣的离别气氛格格不入。

许念的心猛地被揪紧了!那个被压抑了整整一个冬天、又被繁重学业暂时封存的疑问,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带着滚烫的岩浆,几乎要冲破喉咙——江屿,那个雪夜,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说啊?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全身的勇气,指甲深深掐进笔记本坚硬的封面,留下清晰的月牙印痕。

胸腔里心脏狂跳,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畔轰鸣。她鼓足全身的力气,向前迈出了一步,嘴唇翕动,那个在心底呼唤了千百次的名字即将脱口而出——

“江屿!快点!最后一班校车要开了!磨蹭啥呢!”一个同班的、嗓门洪亮的男生在走廊尽头不耐烦地大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回响。

江屿闻声,几乎是触电般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直直地撞上了站在门口、抱着笔记本、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决然和一丝慌乱愕然的许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夕阳的光线斜斜地从高大的窗户倾泻而入,在他们之间投下一道宽阔的、金光闪闪却又泾渭分明的光带。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缓慢地旋转、沉浮,如同被凝固的时光碎片。

许念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巨大愕然。

那愕然之后,迅速涌上来的,是比高三这一年任何时候都要复杂千万倍的情绪旋涡。

那里面有猝不及防的惊讶,有深埋心底的犹豫,有某种被强行压抑、此刻却濒临爆发的强烈挣扎,甚至……还有一丝痛苦?

但最终,这一切翻腾的情绪,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力量强行按了下去,迅速沉淀,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沉寂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斩断一切的疏离。

他看着她,嘴唇抿成了一条僵直而冷硬的线,眼神深得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波澜都被死死封在冰层之下。就在许念以为他会开口,会解释,会说出那句迟到了太久的话时——

他却只是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她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弧度,带着一种刻意的礼貌和无法跨越的生分,像一道冰冷的闸门,轰然落下,彻底隔开了两个世界。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决绝地转过身,没有再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地朝着走廊尽头等待的同学走去。

脚步声在空寂的走廊里回荡。

“哒、哒、哒”

每一步都像沉重的鼓点,狠狠地、精准地踩在许念骤然失血的心尖上。那黑色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种无言的萧索,很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她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时光废墟里的雕像,怀里紧紧抱着那本沉甸甸的《屿光》。

夕阳灼热的光芒炙烤着她的侧脸,皮肤感到微微的刺痛,可她的四肢百骸却感到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凉。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那些委屈、不甘、疑问和未曾熄灭的最后一点火星,最终只化作一片苦涩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那句话…终究还是等不到了,终究还是被命运呼啸而过的列车彻底碾碎…散落在毕业季喧嚣的风里,沉入了无人知晓的时光河底,再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