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尖叫,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安全区大厅里,那层用狂热和崇拜粉饰的虚假平静。
“别照我!别照我!它会出来!”
一个穿着新手灰色防护服的女玩家,正蜷缩在大厅的角落里。
她像一只被暴雨淋透的惊鸟,双臂死死抱住膝盖,用一种濒死的恐惧,扫视着周围一切能够反光的东西。
光洁如镜的地面。
玩家手里锃亮的金属水杯。
甚至,是林柯眼镜镜片上,一闪而过的微光。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每一次都仿佛耗尽了生命。
周围的玩家下意识地纷纷避让,目光复杂。
有同情,有麻木,但更多的是不耐烦。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界,情绪崩溃早已是家常便饭,没人有闲心去管一个随时可能彻底疯掉的陌生人。
王胖子眉头紧锁,刚想上前维持秩序,一只手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温良。
“她不对劲。”
温良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枚秤砣,沉甸甸的。
林柯心领神会,扶了扶眼镜。
她手腕上的个人终端投射出一道微光,迅速调出了那个女玩家的信息。
“玩家代号‘青鸟’,身份确认。”
“刚从一个B级副本‘镜子迷宫’里出来。”
“团队五人,她是唯一的生还者。”
林柯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系统精神状态评估为‘重度精神创伤’,并发‘镜像恐惧症’。”
“镜子迷宫……”
王胖子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后背发毛。
“我听过那个鬼地方,进去的人,要么死在里面,要么出来就疯了,没想到是真的。”
所有队友,全部阵亡。
九死一生,侥幸生还。
镜像恐惧症。
几个冰冷的词汇,瞬间勾勒出了一场刚刚发生在另一个空间的,血淋淋的悲剧。
温良的目光穿过骚动的人群,落在那女人单薄、颤抖的背影上。
她身上没有怨气,更没有所谓的“执念核心”。
她不是鬼。
她只是一个被极致恐惧彻底击垮的,活生生的人。
就在这一刻,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能看到鬼的执念,能抚平怨灵的心结……
那,人呢?
这些挣扎在疯狂世界里的幸存者,拖着残破的身心,在绝望的泥潭里苟延残喘。
他们的精神,难道不比那些早已死去的鬼魂更加脆弱,更需要被治愈吗?
一个大胆到近乎狂妄的想法,在温良心中破土而出,疯狂生根。
“胖子,清场。”
温良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啊?哦,好!”
王胖子虽然不明所以,但出于对温良的绝对信任,立刻行动起来。他用自己那颇具威慑力的体型和嗓门,迅速将角落附近的玩家“劝”离。
很快,大厅的一角被清出了一片相对安静的空地。
温良没有立刻靠近。
他走到吧台,不急不缓地倒了一杯温水。
然后,他缓步走到女人身边,将水杯轻轻放在她面前的地板上。
最后,他在女人两米开外的地方,缓缓坐下。
他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他的存在,就像那杯水,没有刺骨的冰冷,也没有灼人的滚烫,只有一种温和、稳定、让人心安的力量。
女人那尖锐急促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了一些。
她涣散的瞳孔里,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焦距,颤抖着,落在了那杯正冒着袅袅热气的水上。
“你好,我叫温良,是一名医生。”
温良开口了,声音平稳、温和,带着一种能让人卸下所有防备的磁性。
女人的身体猛地一僵,用一种野兽般的警惕眼神死死盯着他。
“我不会伤害你。”
温良摊开双手,掌心向上,这是一个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威胁的姿势。
“我只是想帮你。”
他没有提镜子,没有提副本,更没有提她的队友。
他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朋友,尝试着建立最基础的信任。
几分钟的死寂过后,女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像是玻璃碎裂般的呜咽。
“他们……都死了……”
她终于开口了。
“为了救我……他们都被镜子里的怪物……拖走了……”
温良静静地听着。
他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恐惧,而是典型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恐惧的根源,是那个血腥的创伤画面。
而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那份沉重到让她无法呼吸的——“幸存者负罪感”。
在她心里,她认为自己不该活着。
“看着我。”
温良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多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引导力。
女人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沉静,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痛苦,又能包容天地所有伤痕。
“现在,我会帮你把那个‘噩梦’取出来。”温良说道。
他没有带她去触碰任何镜面,那只会让她再次崩溃。
他选择了一种更专业,也更需要技巧的疗法。
“跟着我的手指,视线不要离开。”
温良伸出右手食指,在女人眼前约三十厘米处,开始缓慢而平稳地左右移动。
“现在,闭上眼睛,回到那个地方。”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引导着她的意识,潜入记忆的最深处。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女人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而混乱。
“镜子……好多的镜子……到处都是我们的影子……”
“继续。”
温良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稳定地左右移动着,像一个精准的钟摆,牵引着她的眼球。
眼动脱敏与再加工疗法。
他的手指,就是那个钟摆。
而她痛苦的记忆,就是那块需要被重新雕琢的顽石。
“怪物……怪物从镜子里伸出了手!抓住了小雅!”女人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队长为了救她,也被抓住了!他冲我喊……快跑!带着我们的希望……跑!”
她的眼球在紧闭的眼皮下疯狂转动,死死追随着温良手指的节奏。
那个让她夜夜惊醒,让她不敢闭眼的画面,此刻前所未有地清晰。
队友被拖入镜中时,那绝望而决绝的眼神。
镜面破碎时,溅在她脸上的,那温热粘稠的血。
“啊——!”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尖叫,她积压的所有恐惧、悔恨、痛苦,在这一刻轰然引爆。
但温良没有停。
“继续看,不要逃避。”
他的声音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她血肉模糊的伤口。
“看着他们,记住他们的脸。”
很残忍,但这是必须的。
只有正视痛苦,才能战胜痛苦。
女人的情绪从极度恐惧,彻底转向了崩溃。
泪水,终于冲垮了她用恐惧和自责筑起的高墙。
她不再尖叫,只是放声痛哭。
哭声里,有失去队友的悲恸,有独自生还的愧疚,更有被压抑了太久的、无处安放的绝望。
王胖子和林柯在不远处紧张地看着,拳头都攥紧了。
他们清晰地看到,随着女人的痛哭,她周身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正在一点点地消散。
温良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
女人的哭声也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抽泣,她浑身都被汗水湿透,虚脱地瘫在地上,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但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涣散和惊恐。
虽然依旧虚弱,却恢复了一丝属于活人的清明。
温良将那杯已经温凉的水,再次推到她面前。
“你的队友,是英雄。”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敲进她的心里。
“他们不是白白牺牲。”
“他们把活下去的希望,给了你。”
“他们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命。如果你因为愧疚和恐惧而垮掉,变成一个疯子,那才是对他们最大的辜负。”
温良的目光,平静而锐利。
“带着他们的希望,好好活下去。变得更强,走得更远,去看看他们没来得及看的风景。”
“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
认知重塑。
幸存,不是一种罪。
而是一种责任。
温良的话,像一道光,刺破了她心中最浓重的黑暗,照亮了一条全新的路。
女人呆呆地看着温良,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
但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绝望。
是释然。
她颤抖着手,端起了那杯水。
这一次,她没有躲闪。
她平静地看着水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张苍白、憔悴,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亮的脸。
那个“它”,没有出来。
几十分钟后,女人,也就是“青鸟”,站了起来。
她对着温良,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温医生。”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无比真诚。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她打开个人终端,没有任何犹豫,将自己这次九死一生换来的全部积分,都转给了温良。
“这是我的‘诊金’。我知道这不够,但这已经是我的一切了。”
温良没有拒绝。
他平静地接受了转账,看着恢复冷静的女人,又看了看身边一脸关切的王胖子和若有所思的林柯。
一个前所未有,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构想,在他心中彻底成型。
他轻声呢喃,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这个该死的世界,下达一份战书:
“我明白了……”
“在这个地狱里,需要被治愈的,从来都不止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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