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自离营?!”
秦律森严,尤其始皇治下,军法更如悬顶利剑。
《戍律》明文:“无符节擅离营垒者,斩!同伍知情不举者,连坐!”
李湛身为屯长,知法犯法,其罪当诛!即便他已身死,这罪责也足以累及亲族!
蒙挚的厉喝都不足以表明他的震惊,在他的麾下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帐外跪地的士兵们噤若寒蝉,那个失言的年轻士兵更是面如土色,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
蒙挚吼道:“你!滚进来!”
两名甲士如狼似虎,将那几乎瘫软的年轻士兵拖进帐内,扔在地上。
“说!何时?何地?所见李湛离营,详情如何?若有半句虚言,本将让你尝尝‘凿颠’的滋味!”
年轻士兵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额头撞得砰砰作响:“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的……小的真的不知道详情!就……就是昨夜……大约……大约子时末,小的……小的起来小解,迷迷糊糊走到营墙根那排拴马桩附近……就……就看见李屯长他……他从外面翻墙进来!动作快得很,落地都没什么声响……小的当时吓了一跳,还以为眼花了,没敢吱声……就……就看他低着头,急匆匆往他自己营帐那边去了……别的……别的真不知道啊!将军明鉴!小的绝不敢撒谎!”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显然恐惧到了极点。
蒙挚看向了李烽。
李烽此刻也蔫了,方才攀扯将军、指控月娘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眼神躲闪,嗫嚅着:“末将……末将不知……兄长他……他并未告知……”
“不知?”蒙挚冷笑一声,目光如刀,“你身为李湛亲弟,同营同伍,昨夜李湛何时归营,你竟不知?是当真不知,还是……有意包庇?”蒙挚又面向了营帐外的众人,厉声喝道:“李湛昨夜去了何处?知晓者立刻说出来,否则你们五十人也是按照连坐处理!立刻执行!”
李烽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时,营帐外有一名李湛的亲兵跪着爬了过来,被吕英直接丢进了大帐内,他颤声道:“将……将军!小的……小的斗胆猜测……屯长他……他可能是去了……明樾台……”
“明樾台?!”蒙挚的眉头更是拧成了死结。
那亲兵硬着头皮道:“是……是听说……明樾台这几日……有……有楚地新到的佳酿,馆主姜嬿……搞了个什么‘夜昙开时酒半价’的噱头……营里……营里好些人私下都在议论……”他声音越说越低,头几乎埋进地里。
“好!好一个‘夜昙开时酒半价’!”蒙挚怒极反笑,“身为屯长,值夜前夕,罔顾军令,擅离职守,翻墙出入,竟是为了去那章台楚馆买醉狎妓!李湛!你死得倒是不冤!”他的目光扫过帐外黑压压跪着的士兵,厉声道:“都听见了?尔等还要在此为他喊冤?还要挟众抗命,不遵军规?!”
帐外一片死寂。
方才还群情激愤的士兵,此刻个个面如死灰。
李湛的行为,不仅自己该死,更将他们所有人都置于险境!始皇帝最恨军纪涣散,若此事深究,他们这五十人,轻则鞭笞戍边,重则……不堪设想!
蒙挚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此刻,稳定军心、厘清案情才是首要。他沉声下令:
“吕英、白辰!”
“喏!”
“即刻将月娘押入禁军地牢,严加看守!”
“将李烽及这士兵,一并收押!待查清李湛私离详情,再行论处!”
“帐外所有兵卒,立刻给本将滚回各自营帐!明日值夜照旧!若敢再生事端,延误军机,定斩不饶!”
“樊云!你留下,继续勘验尸身!务必给本将查个水落石出!任何蛛丝马迹,不得遗漏!”
一连串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士兵们在吕英、白辰的呵斥和甲士的驱赶下,如同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散去。
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渐渐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大帐内摇曳的火把,映照着地上冰冷的尸体和几张疲惫而凝重的面孔。
穆山梁看着被甲士带走的月娘那绝望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也只能无奈地领着脸色苍白、眼神惊惶的阿绾,在守卫的监视下,默默返回了尚发司那顶被严密把守的营帐。
尚发司营帐内。
阿绾蜷缩在自己的铺位上,紧紧裹着那床单薄的、带着皂角和汗味的粗布被子。
义父荆元岑惨死的景象、月娘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李湛青紫肿胀的脸、还有那根刺目的棕色麻绳和耳后枯萎的夜昙花瓣……无数恐怖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交织翻腾。
她咬住嘴唇,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细微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阿绾猛地竖起耳朵,是穆主管和仵作樊云的声音!她屏住呼吸,悄悄将耳朵贴近薄薄的帐布。
“……樊仵作,天都快亮了,又有何发现?”穆山梁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担忧。
“唉,穆主管,”樊云的声音压得很低,透着焦虑和后怕,“我和辛医士……在李屯长后脑靠近脖颈的地方……又发现了一根东西!很细,比那毒针还细,嵌得很深,差点就漏过去了!”
“什么东西?”
“是……是一根鱼骨刺!打磨得很尖利!”樊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奇怪的是,我们把这刺泡了水,喂给抓来的野狗,那狗活蹦乱跳的,一点事没有!这刺……似乎无毒啊!”
“鱼骨刺?无毒?”穆山梁的声音充满了困惑,“这……这能说明什么?难道也是凶手刺进去的?可这没道理啊……”
“我也想不明白,所以想请穆主管您去看看,毕竟您熟悉各种编发工具和手法,看看这玩意儿……会不会跟梳头有关?”
“好!我这就随你去!”
听到“鱼骨刺”三字,阿绾的心猛地一跳!一个模糊而惊悚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她再也无法安坐,猛地掀开被子,胡乱套上外衣和鞋子,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