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某个秋夜。
夜空明明无云,却不见一颗星星,只有天边挂着一轮血红色的圆月。
市郊区盘山公路上,一辆车驶过路边草丛里的虫子受到惊吓尖叫逃窜起来。
年幼的祝余坐在后座上,任由夜间的凉风吹在她稚嫩的小脸上,她灵动清澈的眼睛朝远处望去。
绵延起伏的山脉,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似一条条随时会张开大口将人吞噬的黑色巨龙。
那山间树木的枝干,有的像骷髅脸有的像妖怪伸手要抓小孩!
吓得祝余赶紧将车窗摇上,身子也不由朝座两人靠去,稚嫩的声音微微发颤,轻唤着:“妈妈……”
副驾驶的祝谣听见声音,转过身朝祝余伸出手,大手轻轻握住祝余的小手,带给祝余无尽的安全感。
“幺幺不怕,外面什么都没有。”
“爸爸和妈妈都在,我们会保护幺幺的。”
驾驶座的余行之,透过后视镜扫了一眼祝余惨白的小脸,也忙安慰着她:“幺幺要是实在害怕,就闭上眼睛,很快我们就到家了。”
要是往常祝余肯定会听爸爸的话,立马闭上眼睛,可这次想起白天刚被外婆邻居家小孩嘲笑是胆小鬼的祝余,莫名生出勇气。
“我不怕,我才不是祝蒙说的胆小鬼。”
“但是妈妈,这个世上真的有妖吗?”祝余眼里满是好奇,丝毫没有留意到前面祝谣和余行之两人骤变的脸色。
祝谣神色慌张问祝余:“幺幺,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是有谁和你说什么了?”
祝余想到嘲笑自己是胆小鬼的祝蒙,毫不犹豫卖了他:“是祝蒙,他说祝家村里关着很多妖,他亲眼看到过,他说我本来应该和他一样待在祝家村学捉妖的本领,不该和你们一起去城里,他说我是个只会逃避的胆小鬼……”
“他骗你的!”祝谣脱口而出的瞬间,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重,深呼吸后放缓了声音:“我们幺幺才不是胆小鬼,我们幺幺最勇敢了,像幺幺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该去上学读书交朋友。”
祝余歪着头,用语气天真问道:“可为什么,祝蒙就没去上学?”
祝余在等着祝谣给她一个回答,祝谣原本张开的嘴又慢慢闭拢,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祝余。
祝余虽然年纪小但也也能敏锐察觉到,妈妈不开心了,平常会安慰妈妈的爸爸这次也没出声,车内气氛一时沉重起来。
其实,不仅仅是这一次。
每次妈妈爸爸从外婆家回来,都会这样。
祝余不喜欢去外婆家,因为外婆每次见到他们一家人都会板着脸,祝家村的人也不喜欢他们一家人。
会在背地里,戳着他们一家人脊梁骨骂。
“叛徒!”
“祝家传承几千年,如今竟然就要毁在祝谣手上。”
“祝谣就是个自私鬼,祝家几千年的规矩就是如此,祝家的孩子必须留在族内培养,何况那还是现任背观人的孩子,将来很有可能会继承背观人的血脉,她竟然带着孩子去城里……”
“要是以后那孩子真继承了背观人血脉,她肯定不会回到祝家村来,更不会愿意接受自己的使命。”
“传承几千年的祝家,就要完了。”
“都怪祝谣这个叛徒,还有她从城里带回来的那个男人!”
他们说的话祝余年纪小听不懂,但架不住祝余记忆力好,她一字不漏全都给记住了。
但还没等祝余问祝谣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祝谣余行之两人就连夜就带着祝余离开了祝家村,祝谣更是站在村口立誓,此生不再踏足祝家村。
夜很深回家的路还有很长,祝余在后座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间她听见祝谣和余行之两人的对话。
祝谣语气很是绝望。
“我就知道,他们叫我回去肯定没好事,他们竟然想将幺幺强行留在村子里,说什么好培养下一代背观人!”
“我受过的苦,我决不能让幺幺受。”
“我不奢望其他,我只想让我的幺幺过寻常孩子该有的生活,上学交朋友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不是像我一样,背负什么使命,可能都活不过三十六岁。”
“我或许不是一个好的背观人,但我想做一个好母亲。”
余行之面对祝谣的语气,永远是那么温柔,他和祝谣承诺着:“阿谣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会守着你和幺幺。”
祝谣先是深情看了看余行之,又宠溺看向后座的祝余:“我一定要想办法,让幺幺不能觉醒背观人的血脉,我前些日子找到了一个人,她说她能帮我,也不知道她那边现在怎么样……”
“行之,小心!”
在祝谣提醒的声音响起前,余行之就看见了那站在马路中间的人,他果断踩下刹车,万幸车在距离那人很远的地方安全停了下来。
后座的祝余被惊醒,她揉着朦胧的眼睛朝前面看去,可还不等她看清对方的样子,祝谣就如临大敌。
汗珠从祝谣的脸颊滴落在祝余手背,祝谣催促着余行之:“跑,赶紧带着幺幺跑!”
余行之刚打开车门带后座的祝余走,一股莫名的力量让整个车被甩飞出去,翻转后又重重砸在地上。
祝余坐在后座,安全带让她没被甩出去,她只觉得头很晕,耳边只剩下耳鸣声,神智恍惚间她听见了祝谣的声音,祝谣浑身是伤抱着她向前跑,身后余行之正死死拖着那个人,给她们争取时间。
“你还真是,不自量力!”
对方说罢,很轻易掐住余行之的脖子,将余行之给举了起来。
对方齐腰的长发被夜风吹起,她背后是一轮巨大的血红色圆月,她身上的裙子和那红月颜色完美融合。
祝谣见余行之有危险,忙将祝余藏在路边半人高的荒草丛里。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
“幺幺妈妈对不起你,但妈妈想让你活下去!”
祝谣将脖子上的坠子放在祝余手心,那是一块黑色石头,从前祝谣无论如何都不让祝余碰,现在却给了祝余。
祝谣伸出带血的手指放到嘴唇边,朝祝余做了一个嘘的噤声手势,叮嘱着祝余。
“幺幺,把眼睛闭上。”
“不管你听到什么都不要睁眼,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妈妈现在要去救爸爸,我们很快就回来带你回家。”
说罢,祝谣眼里含着泪决绝转身离去,祝余也按照祝谣叮嘱的那样,紧闭着眼睛,将小小的身体尽可能藏起来。
片刻后,祝余听到了一阵慢悠悠的脚步声,脚步声径直朝着祝余走来。
祝余肯定,来的人不是祝谣也不是余行之,要是他们,早就出声安慰着祝余,怕祝余害怕他们不会一言不发。
来的,是那个人!
祝余更加用力闭上眼睛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只要按照妈妈说的这样做,等妈妈来接我就好了,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
祝余心里这样想着,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对方显然早已经知道祝余在哪里,却像戏弄猎物般戏弄着祝余。
“自己出来吧。”
“你以为,你不出来我就不知道你在哪?”
祝余能感觉到,她正被一道锋利的视线紧盯着,可她不敢出去也不敢睁开眼,只能抱住头当做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模样。
对方彻底没了耐心,抓住祝余的脚将祝余轻松拽了出去,另一手狠狠掐住祝余的脖子,将祝余高高举起。
“我说,我在她身上怎么找不到我要的东西,原来是被她藏在你身上了!”
祝余被掐得快窒息过去,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能听出来对方似乎在见到她以后,很兴奋。
就在祝余以为自己快死时,盘山公路上方忽然传来车辆鸣笛声。
有人来了!
祝余长舒一口气,她和爸爸妈妈有救了!
祝余脱力晕倒前,耳边传来那人充满怨毒的声音:“我会再来找你的!”
从梦中惊醒,祝余正躺在鱼谣斋后院的房间里,都过去二十年那晚发生的事情,始终牢牢刻在祝余脑子里。
常常每到深夜,就会被拿出来在梦里反复经历。
年幼的祝余醒来后身处医院,而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天,祝余没等到爸爸妈妈来接她,只等来了他们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