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短篇小说 > 春花焰乾顾返生录 > 卷三 魂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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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穴中央,寂镜的身影在纷落的冰雨中显得愈发孤绝。他双手急速变幻着繁复到极致的手印,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宽大的白袍被无形的力量鼓荡得猎猎狂舞,如同风暴中的孤帆。他紧闭的双眼眼角,两道刺目的血线,竟缓缓蜿蜒流下,划过他清冷如玉的脸颊,滴落在白袍前襟,晕开两朵触目惊心的血梅!

“魂裂为二!”他清冷的声音此刻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饱含着巨大的消耗与惊怒,“快——封!”

那“封”字出口,带着一股撕裂空间的威压,整个石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冰雨悬停在半空,连子顾那撕心裂肺的尖啸也被强行扼住,只剩下锁链勒紧皮肉令人牙酸的声响在死寂中回荡。

那血色锁链仿佛有生命般,猛地向内一收!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子顾纤细的肢体勒断!她原本被悬吊的身体被强行拉扯,绷成一张濒临极限的惨白弯弓,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的痛苦让她仰起的脖颈青筋暴突,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压抑着破碎的气音。

就在这弓弦绷到极致的瞬间——

一道半透明的虚影,如同被强行剥离的魂魄,猛地从她剧烈起伏的胸口挣脱出来!那影子悬浮在半空,轮廓清晰,正是子顾的模样!却又不全然是她。

影子一分为二!

左侧那道,身形纤细,着一身素净如初雪的衣裙。眉眼低垂,神情温婉,带着一种冰雪初融般的纯净与怯意,像深冬雪夜里守在微弱烛光旁、等待归人的少女,周身散发着清冷而脆弱的气息。

右侧那道,却是截然相反!一身烈烈如血的红衣,仿佛由燃烧的火焰织就。她眉峰上挑,眸中翻涌着纯粹的、不祥的猩红,嘴角竟噙着一抹残忍而快意的血痕,眼神睥睨,充满了毁灭与狂躁的欲望。

“春……与‘焰’……”寂镜低沉的嗓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如同在宣读某种古老的禁忌之名。他盲眼中流下的血泪已染红半幅衣襟,白袍下摆在无形的能量激荡中剧烈翻飞,像垂死之蝶的翅翼。

这两道名为“春”与“焰”的影子甫一分离,便如同宿世仇敌,立刻凶狠地扑向对方!素白与赤红在空中疯狂地纠缠、撕扯!没有实体的碰撞,却爆发出比金铁交鸣更刺耳的尖利嘶鸣!那声音直钻脑髓,如同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颅骨内搅动。每一次撕扯,都带起一阵无形的能量风暴,刮得人脸颊生疼,地面上细碎的冰晶被卷起,形成迷蒙的冰雾。

“子顾——!”我嘶吼着,不顾胸口的剧痛,再次扑向那混乱的核心!什么帝王之尊,此刻我只想抓住那缕属于她的温顺魂魄!五指张开,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狠狠抓向那道素白衣裙、眉眼温婉的“春”影!

入手,却是一片彻骨的虚无!

只有几片被能量风暴卷起的尖锐冰屑,冰冷地刺入掌心,瞬间融化成带着血腥味的冰水。巨大的失落和恐慌如同毒藤般缠绕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把我妹妹还回来!”越秦的怒吼炸响,如同受伤的孤狼!他双目赤红,早已失了理智,腰间佩刀“锵啷”出鞘!刀光如匹练,带着他所有的愤怒、绝望与不顾一切的力量,悍然斩向那纠缠不休的双影之间!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仿佛要将这诡异的景象连同这该死的命运一同劈开!

然而,那凌厉的刀锋却如同斩入了最粘稠的沼泽,又像是劈中了凝固的光影,毫无阻滞地穿了过去!刀势未尽,强大的惯性让他一个趔趄。他斩中的,不过是两道影子撕扯时留下的、扭曲的残像。

就在这千钧一发、双魂撕扯愈烈、几乎要将彼此吞噬湮灭之际——

寂镜动了!

他沾满血泪的手猛地探入怀中,掏出一面古朴斑驳的青铜小镜。镜面模糊不清,边缘刻满晦涩的符文。他看也不看,口中急速诵念,手指在镜面猛地一抹!那铜镜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咔嚓”一声脆响,镜面瞬间碎裂成七瓣!

碎裂的铜镜并未坠落,反而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闪电般激射而出!七片不规则的镜片,带着微弱却坚韧的青铜光芒,精准地插入那纠缠撕扯的“春”与“焰”之间!

嗡——

一股奇异而稳固的力量瞬间荡开!那疯狂撕咬、如同沸油烈焰般纠缠的双影,被这七片小小的、旋转的青铜碎片强行分隔开来!在暴烈的火焰中心,陡然筑起七道冰冷的青铜之墙。两道影子被无形的壁垒阻隔,徒劳地冲击着镜片形成的屏障,发出更加愤怒和尖锐的嘶鸣,却暂时无法再触碰彼此。

整个石穴被这青铜光芒映照得一片惨绿,光影摇曳,更添诡谲。

寂镜的身影晃了晃,一口鲜血终于压抑不住,“噗”地喷溅在身前的地面上,迅速被冰冷的冰晶冻结。他靠着石壁,脸色灰败如金纸,那身染血的白袍此刻显得如此脆弱。他抬起脸望向我,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朽木,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

“陛下……”他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三滴泉已动,魂火已燃……然魂……却不全。”他艰难地抬起染血的手指,指向那被青铜镜片暂时分隔、兀自嘶鸣冲击的两道影子,“此二魂,一为生之温润,一为灭之狂焰……本源同体,却势同水火……若要她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最后的生命在宣告一个残酷的预言:

“需在三日内……让双魂合一……否则……”他顿了顿,盲眼中最后一点神采也黯淡下去,吐出四个字,冰冷彻骨,如同丧钟敲响:

“灰飞烟灭。”

那“灭”字的尾音,在死寂的石穴中幽幽回荡,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再反弹回来,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每一个人的心脏,带来一片绝望的死寂。只有“春”与“焰”不甘的嘶鸣,还在青铜镜片后隐隐传来。

头顶上那如同死亡之剑悬垂着的冰棱,在剧烈的震动中纷纷断裂、坠落!巨大的冰块砸在地上,粉碎成无数尖锐的冰刃,激起漫天迷蒙的寒气。整个地宫发出垂死般的呻吟,穹顶的石块开始剥落、坍塌,烟尘混合着刺骨的冰雾弥漫开来,视野一片混沌。

“走!”寂镜嘶哑的断喝在轰鸣中几乎被淹没。

我毫无犹豫,双臂收紧,将子顾冰冷而滚烫的身体死死箍在怀中。她的体温诡异地在冰寒与灼热之间剧烈交替,前一瞬还冷得像深埋地底的寒玉,下一息又烫得如同烧红的烙铁,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紊乱的、令人心悸的搏动。她的头软软地靠在我颈窝,微弱的气息拂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越秦早已冲到最前,他双目赤红如血,手中长刀舞成一团泼水不进的寒光!刀锋过处,坠落的石块或被精准地劈成两半,或被沛然巨力狠狠荡开!碎石四溅,砸在他的肩背、手臂,留下道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身体和刀光在崩塌的死亡长廊中硬生生劈开一条生路!每一次挥刀都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就是要将这吞噬他妹妹的地狱彻底斩碎。

“跟上!”他头也不回地怒吼,声音被淹没在石壁断裂的巨响中。

寂镜落在最后,他染血的白袍在烟尘冰雾中翻飞,如同残破的旗帜。他双手依旧维持着某种玄奥的印诀,一层极其黯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光笼罩着我们几人。落石砸在这微光上,会被稍稍阻滞一瞬,偏移方向,为我们争取到一丝喘息之机。但他每承受一次撞击,身形就剧烈地晃动一下,嘴角不断有新的血沫溢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们在慢慢崩塌的山腹中如同狂奔的蝼蚁,身后是吞噬一切的轰鸣与烟尘。巨大的青铜门就在前方,门缝透出微弱的天光,那是生的希望!

就在我们几人堪堪冲出那沉重的青铜巨门,滚落在门外布满碎石和残雪的山坡上时——

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大地心脏被撕裂的恐怖巨响!

轰隆隆——!!!

我猛地回头。

只见我们刚刚逃离的那座山体,被无形的巨手从内部狠狠攥碎!巨大的裂缝瞬间蔓延!紧接着,那被封印在山腹深处的赤泉,积蓄了不知多少年的狂暴力量,终于彻底喷发!粘稠如血、散发着浓重腥气的赤色泉水,裹挟着无数崩裂的巨石和冰棱,如同一条咆哮的赤色巨龙,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冲天而起!瞬间就将整座巨大的石窟、连同那幽深的地宫入口,彻底吞没、覆盖!

视野里只剩下翻腾的血色巨浪和漫天烟尘冰屑。那雪崩般的轰鸣声浪,带着大地的哀鸣,滚滚而来,震得脚下山岩都在颤抖,久久不息。

在这毁天灭地的轰鸣声中,我恍惚间,似乎真的听见了一声极其微弱、极其委屈的、像小猫呜咽般的哭声,就来自怀中那忽冷忽热的身躯。那声音细若游丝,瞬间就被狂暴的声浪彻底撕碎,不留一丝痕迹。是幻觉?还是她破碎的灵魂在毁灭的瞬间发出的悲鸣?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只剩下空洞的钝痛。

“走!”越秦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和冰碴,声音嘶哑,眼神却死死盯着我怀中的子顾。

不再停留。借着破晓前最深的黑暗,我们在崩塌的山体边缘艰难穿行。越秦在前开路,寂镜步履蹒跚地跟在最后,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很快又被落下的薄雪覆盖。

当巍峨的皇城轮廓终于出现在熹微的晨光中,当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一片狼藉和毁灭的轰鸣,天边,已经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近乎透明的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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