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遇险
“客官打哪儿来？”老艄公抬头时，李穆才发现他左眼蒙着块黑布，右眼浑浊如陈年浊酒，“要我说，今晚这船你坐不得。”他往湖面啐了口唾沫，水花在暮色里划出道弧线，“看见那片水了吗？三日前刚吞了艘运粮船，二十七个精壮汉子，连块木板都没漂上来。”?
李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水天相接处，乌云正像奔马般疾驰而来，原本平静的湖面已泛起细密的白浪，浪尖泛着诡异的青黑色。他从怀中掏出那半枚青铜符牌，符牌在暮色中泛着暗沉的光，龙纹仿佛在游动。“老丈，我真有急事。”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一定要快些赶往龙虎山，耽误了时辰，怕是有更大的祸事降临。”?
老艄公的目光落在青铜符牌上，独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他活了大半辈子，虽没见过这等物件，却能感受到上面隐隐透出的不凡气息。“这……”他有些迟疑，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船桨。?
李穆又从布包里摸出半吊铜钱，连同符牌一起递到老艄公面前：“老丈，我知道这水域凶险，但此事关系重大，绝非个人安危可比。若您肯送我一程，这些钱您收下，日后若有需要，我定当报答。”他眼神恳切，语气里的焦急不似作假。?
老艄公盯着符牌看了半晌，又望了望李穆紧绷的侧脸，忽然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这辈子没做过啥大事，就当积德行善了。”他放下船桨，解开缆绳，手指仍有些发颤，“记住，要是看见水里有白光，千万别伸手去捞，那是水鬼在勾人。还有，不管听到啥声音，都别回头。”?
木船刚离岸三丈，狂风就卷着巨浪拍了过来，船身猛地倾斜，李穆下意识抓住船舷，指节抠进木头的裂纹里。老艄公嘶吼着扳动船舵，木桨在他手中弯成了弓，却怎么也抵不住浪头的冲击。李穆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船板在脚下咯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忽然，一道两丈高的巨浪从侧面袭来，像堵水墙般砸在船尾，他被掀得腾空而起，在落入水中的瞬间，死死攥住了怀中的青铜符牌。冰冷的湖水瞬间灌满了口鼻，他拼命想往上浮，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下拖拽。水流像无数把小刀，割得他皮肤生疼，意识模糊间，似乎看到水底有片幽蓝的光，像只巨大的眼睛在凝视着他。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光团坠去，耳边传来呼啸的水声，还有某种生灵痛苦的嘶鸣，忽远忽近。?
再次睁眼时，他正躺在溶洞的沙地上，胸口的青铜符牌烫得惊人。头顶的钟乳石垂落如獠牙，水珠从石尖滴落，砸在石笋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是谁在黑暗中敲着鼓点。不远处的水潭泛着墨色，中央蜷缩着个银白的身影，周身缠着黑雾，每当它挣扎着要浮出水面，黑雾就会收紧几分，勒得它鳞片纷飞，在水面上漾开点点银光。?
那生灵似马似鱼，脖颈修长如骏马，却拖着覆盖银鳞的鱼尾，头顶的鹿茸泛着青黑，显然已被魔气侵蚀。它在潭中不安地刨着蹄，每一次蹬踏都激起浑浊的水花，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像是困在牢笼里的幼兽。?
李穆刚站稳脚跟，就见它周身黑雾化作数道鞭影抽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他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在胸前结成太极状，丹田处的暖意顺着经脉缓缓流转，掌心泛起莹白的光壁。鞭影抽在光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他手臂发麻。
生灵见攻击无效，忽然将头埋进水里，再抬起来时，口中衔着块磨得光滑的青石，猛地朝李穆掷去。青石在空中划出弧线，带着破风之声。李穆侧身避开，青石撞在洞壁上碎裂开来，碎石溅在他衣袖上，留下几个深色的印记。?
他望着黑雾中不断颤抖的生灵，忽然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意念——那是混杂着痛苦与恐惧的情绪，像个迷路的孩子在黑暗中哭泣。李穆忽然想起《异闻录》“水族篇”的插画：似马似鱼，顶生鹿茸，鳞如银甲，注曰“白泽驹，水之精，善御水，通人意”。?
“原来你是白泽驹。”李穆缓缓收势，光壁化作点点流萤落在肩头，试着将自己的意念传递过去，“我不会伤害你。”?
生灵的嘶吼陡然拔高，潭水剧烈翻涌起来，水底的白骨随着浪涛上下翻滚。它似乎无法理解这种无声的交流，只是本能地抗拒着靠近的一切活物。黑雾在它周身翻腾得更厉害了，像件沉重的枷锁，勒得它鳞片纷纷脱落，露出底下粉嫩的皮肉。?
李穆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痛苦，那种被魔气啃噬骨髓的煎熬，顺着水波传递到他掌心。他想起山长在《异闻录》扉页批注的“万物有灵，心通则灵”，便不再尝试言语，只是将体内的正气缓缓释放出来，如春日细雨般融入水中。?
忽然，生灵猛地掀起巨浪，带着无数冰棱朝李穆扑来。他不闪不避，迎着浪头踏出三步——第一步踏碎脚下石砾，第二步震得潭水翻涌，第三步时，他双手在胸前合十，再缓缓展开，口中默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随着箴言出口，周身的白光愈发明亮，在身前形成一道半圆形的屏障，将巨浪挡在三尺之外，冰棱撞在光壁上化作细雪纷飞。?
生灵的攻势滞住了，它歪着头打量着李穆，眼中的暴戾渐渐被疑惑取代。李穆趁机向前几步，将手掌轻轻按在水面上，正气顺着波纹漫向潭中，在生灵周围形成一个淡淡的光环。光环触到它身上的黑雾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滚油遇水。?
黑雾像是遇到了克星，开始剧烈地翻腾、收缩。生灵痛苦地在水中挣扎，四肢不断蹬踏，却无法摆脱光环的束缚。李穆能感受到它传递来的哀求，那是一种混杂着绝望与希冀的复杂情绪，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他加大了正气的输出，掌心的白光愈发温润，像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受伤的孩子。?
随着黑雾一点点消散，生灵的身形渐渐清晰起来。它通体雪白，鬃毛如瀑布般垂落，覆盖着细密的银鳞，在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当最后一缕黑雾从它鹿茸上散去时，它忽然低下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李穆的手背，传递来一阵温顺的意念，仿佛在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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