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山远长伴晓 > 她进入了我的视角
换源:


       她进入了我的视角,沈山远想。

……

九月的阳光把图书馆前的银杏叶晒得透亮,风一吹,碎金似的影子就在地面上晃。沈山远举着相机蹲在台阶下,镜头对准树梢的缝隙——摄影课要拍“秋日光影里的动态”,这棵老银杏的叶隙最适合,阳光漏下来像撒了把会动的金粉。

指尖刚要按快门,镜头右下角突然多了片杏色。

是个女生抱着一摞彩纸站在石桌旁,裙摆沾了点青苔绿,发尾被阳光染成暖金色,却没什么温度。她把彩纸放在桌上理了理,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直到指尖触到最上面那张湖蓝色的纸,整个人忽然定住了。

沈山远下意识调整焦距,把她框进镜头里。

她低头盯着那张湖蓝纸,睫毛垂得很低,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阳光明明暖得能晒透衬衫,她身上却像裹着层薄凉的风——不是难过,是种很轻的怅然,像小时候弄丢了最喜欢的玻璃弹珠,明明知道找不回来,却还是忍不住盯着空荡的口袋发呆。她指尖在湖蓝纸上轻轻划了划,像在描摹什么,嘴角抿成一条浅线,连带着肩膀都微微塌了点,像是被什么心事压着。

这画面太特别了。比沈山远拍了一上午的银杏光影更鲜活,也更让人在意。他举着相机看了很久,直到她抬手把湖蓝纸塞进纸堆最上面,指尖蹭过纸角时,指节都有点发白,才终于反应过来——他该拍下这瞬间。

“咔”一声轻响,混在银杏叶的沙沙声里,几乎听不见。

她很快抱着彩纸走了,沈山远心里却反复回放刚才的画面:她盯着湖蓝纸的眼神,指尖发白的样子,还有那股藏不住的、轻得像叹息的忧伤。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拐角,沈山远才敢低头看相机屏幕。照片里,她低头理纸的侧影被银杏叶的影子切得碎碎的,湖蓝纸的边角从彩纸堆里露出来,像片没沉底的湖。他把这张照片存进新建的相册,命名为“秋光里的蓝”,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着她的侧脸——她到底在想什么?那张湖蓝纸,对她来说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沈山远总忍不住往图书馆前跑。抱着相机假装拍银杏,眼睛却总在石桌附近打转。同学笑我“跟这棵树杠上了”,他没解释——他只是想再看见她,想知道她眼里的怅然有没有散,想拍一张她笑起来的样子。

再次见到她,是在几天后的银杏林。

那天沈山远抱着相机去拍“晨露与叶”的素材,刚走到林中央的老银杏下,就听见石亭旁有水声——很轻的“哗啦”声,混着树叶的沙沙响。绕过去一看,是她蹲在树下手里捏着只湖蓝色的纸船。

是她。

她换了件米白色的风衣,领口别着片银杏叶形状的发卡,裙摆扫过满地落叶,带起细碎的声响。纸船的颜色很眼熟,和那天沈山远拍到的湖蓝纸一模一样,她却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船头的角度,像在进行什么重要的仪式。

“往左边一点,看着更像在漂。”她对着纸船小声嘀咕,指尖轻轻把船往左推了推。风一吹,纸船打了个歪,她“呀”了一声,赶紧伸手去扶,看着纸船重新漂稳,忽然弯起眼睛笑了。

那一笑像突然亮起的灯,把晨露的凉、落叶的静都驱散了。她眼里的光比透过叶隙的阳光还亮,连带着嘴角的梨涡都盛着暖意——和那天在图书馆前的怅然判若两人。

沈山远几乎是凭着本能举起相机,“咔”一声按下快门。拍下了银杏树下的小船。

沈山远上前和她打了招呼“沈山远摄影系的,挺巧。”

就这样沈山远知道了她叫苏青晓,是插画系的。她正在做选修课作业。

“用上次剩下的彩纸折的,”她浅笑,用手拂过纸船,“湖蓝色的纸,总觉得该用来折纸船。”她顿了顿,看着远去的纸船,眼神又软了些,“小时候住的村子有条河,我总用这种蓝纸折船,看着它漂过石桥。”

原来那张湖蓝纸是用来折纸船的。沈山远心里的疑惑消了点,又生出新的好奇:“漂过石桥会怎么样?”

“会被对岸的人捡走。”她笑了笑,指尖捏着刚才拾起的银杏叶,转了转,“邻居家的哥哥总在石桥那边等,说捡到我的船,就给我带杏叶回来——他说杏叶能当船帆的装饰。”

说到“邻居家的哥哥”时,她眼里的光又淡了点,像被云遮住的太阳。我猜,那大概是她忧伤的来源——像这只纸船,总有漂不到对岸的时候。

她指了指水洼里的水,“这水是昨天下雨积的,估计中午就干了,刚好能让它漂一会儿。”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从折纸船的技巧聊到银杏叶的形状,从插画的配色聊到摄影的光影。他发现她说话时眼睛会发亮,提到喜欢的颜料会不自觉地加快语速,说到纸船被水流冲歪时,会皱着鼻子说“这水太调皮了”。她不再是镜头里那个带着怅然的模糊侧影,而是鲜活的、会笑会皱眉的苏青晓。

临走时,他们加了联系方式。

回去的路上,沈山远想着的是她笑时的样子,原来她不是只有忧伤的样子,她笑起来的时候,连晨露都跟着暖了。

和苏青晓熟起来后,他们总在校园里偶遇。

有时是在食堂,她端着餐盘找座位,看见他会笑着挥挥手;有时是在打印店,她抱着画稿出来,他刚好取完洗好的照片。每次遇见,他们都会聊几句,聊课程,聊光影,聊那只他们在街角救下的橘猫。

那天沈山远举起镜头,本来是想拍景色,却突然在墙角发现的那只小猫。

苏青晓蹲在一个废弃纸箱前,指尖悬在箱口,不敢落下。角落里缩着团毛茸茸的东西,是只小橘猫,右前腿的毛黏着暗红的血渍,正抖着身子往角落缩,发出细弱的呜咽。

“它受伤了。”她转头看见我,眼里还带着点没散去的慌,声音都有点发颤,“太可怜了……”

阳光落在她脸上,我看见她眼圈有点红,指尖因为用力攥着帆布包带,指节都发白了。和上次在银杏林里笑着折纸船的样子不同,此刻她眼里的心疼像漫出来的水,温柔得能把人溺进去。

“前面路口有家宠物医院,我之前拍流浪猫专题去过,医生很靠谱。”沈山远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铺在箱底,“我来抱吧,你带路,动作轻点别吓着它。”

她赶紧点头,看着他用外套把小猫裹起来,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它好像在发抖,”她跟在旁边,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是不是很疼啊?我们走快点好不好?”

“别急,走稳点它才不害怕。”沈山远抱着纸箱走得很慢,能感觉到怀里的小家伙在轻轻发抖,也能感觉到苏青晓的目光一直落在纸箱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

路过便利店时,她突然停下:“等我一下。”

没等沈山远反应过来,她已经跑进去,很快拿着包温好的羊奶出来,指尖还沾着点水汽。“我问过店员,说幼猫可以喝温羊奶。”她把羊奶递过来,指尖碰到沈山远的手,凉丝丝的,“等下给它喝点,说不定能舒服点。”

宠物医院的医生检查时,苏青晓一直站在诊疗台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医生给小猫清理伤口时,小家伙疼得叫了声,她立刻攥紧了衣角,指腹都掐进了掌心。沈山远悄悄在她身后放了把椅子:“坐会儿吧,站着累。”

她摇摇头,视线还没离开小猫:“我看着它,它就知道有人陪着,就不害怕了。”

那一刻,沈山远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图书馆前拍到的照片——她对着湖蓝纸发呆时,眼里藏着的或许不是忧伤,是太柔软的心肠,连一张纸、一只猫的委屈,都能被她悄悄接住。

办理住院手续时,沈山远刚要掏钱,她就把钱包递了过来:“我来付一半。”她语气很认真,像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是我们一起发现它的,该一起负责。”

“那给它起个名字吧。”沈山远顺着她的话,想让她放松些,目光落在小猫橘色的肚皮上,“叫‘小橘’怎么样?听着就暖和。”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里的红血丝还没退,却亮得像落了星子:“好啊,小橘。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啦。”

从医院出来时,晚霞把天染成了淡粉色。苏青晓走在前面,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嘴里还念叨着:“明天我们带点羊奶过来吧?医生说它可以喝点温的。对了,要不要买个小毯子?它好像有点怕冷……”

她说起照顾小橘的事,语速轻快,发梢被风吹到脸颊边,像只轻颤的蝶。沈山远跟在旁边听着,突然觉得,刚才在医院里那个攥紧衣角的她,和此刻眼里带光的她,都像被晚风浸过的银杏叶——脆弱又鲜活,让人忍不住想好好接住。

走到分岔路口时,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沈山远:“明天下午放学,我们在医院门口见?”

“好。”沈山远点头,看着她转身走进巷子,背影被晚霞拉得很长。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她发来的消息:“今天谢谢你啦,沈山远。”后面跟着个小猫的表情包。

沈山远盯着屏幕笑了很久,手指在对话框里敲了又删,最后只回了句:“明天见,给小橘带最好的羊奶。”

那天晚上,沈山远在脑海中想了许多关于她的画面——图书馆前的侧影,银杏林下的笑眼,医院里攥着衣角的指尖。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的视角里已经全是她。而心里某个地方,像被小橘的呼噜声填满了,暖烘烘的,软乎乎的。

小橘住院的那周,沈山远成了苏青晓公寓到宠物医院之间的“常客”。

每天放学,他都会先去超市买温好的羊奶,再绕到美术楼接她。她总会带着画纸,说是“等小橘的时候可以画速写”,可每次到了医院,画纸都被忘在包里——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个趴在保温箱里的小家伙身上。

“你看它今天能站起来了!”周三下午,苏青晓指着保温箱,声音里藏不住开心。小橘正一瘸一拐地走到箱口,看见她就摇了摇尾巴,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沈山远举着相机,镜头里,她的侧脸贴着保温箱,指尖隔着玻璃轻轻点着,小橘就跟着她的指尖动,像在玩一场无声的游戏。“咔”一声快门响,他把这画面定格下来——她眼里的笑比羊奶还暖,连带着小橘的绒毛,都像是镀了层光。

“医生说后天就能出院了。”她转过头,脸颊蹭到了箱壁,留下点淡淡的红印。“我们把它放在寄养所吧”

“好啊,我会经常去看小橘的”

她看着沈山远,突然笑了,梨涡在脸颊上浅浅的:“你好像比我还紧张小橘。”

“不是紧张,”沈山远挠了挠头,耳朵有点热,“是觉得……我们得对它负责。”

其实沈山远没说出口的是,他想借着“照顾小橘”的名义,多见见她。想看见她给小橘擦爪子时的认真,想听见她说起插画时眼里的光,想捕捉她偶尔走神时,指尖无意识摩挲湖蓝色笔记本的样子——那些细碎的瞬间,像银杏叶落在心湖,漾开一圈圈软乎乎的涟漪。

小橘出院那天,苏青晓带了个铺着软毛巾的猫包,是用上次剩下的湖蓝彩纸包装的,上面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猫。沈山远拎着猫粮和猫砂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小橘放进猫包,指尖在包上轻轻拍了拍。

阳光透过公寓楼的梧桐叶落在她身上,我忽然觉得,这画面比任何精心构图的摄影作品都珍贵。沈山远举起相机,想把这瞬间拍下来,却又放下了——有些美好,该记在心里,而不是只存在镜头里。

把小橘安顿好后,苏青晓泡了两杯柠檬水。阳光透过窗台落在桌上,小橘趴在她的腿上打盹,她指尖轻轻挠着猫下巴,突然说:“沈山远,谢谢你。”

“谢我什么?”沈山远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温热。

“谢你和我一起救了小橘,”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也谢你……帮了我很多忙。”

沈山远心里像被柠檬水浸过,又酸又甜。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明白,有些心动根本藏不住。就像小橘总会朝着温暖的地方蹭,他的目光也总会不自觉地跟着她——跟着她喂猫时的指尖,跟着她笑起来的眼角,跟着她身上那股,连阳光都想停留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