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我蜷缩在下午发呆的台阶旁，用第三支劣质香烟点燃暮色。嘉陵江在脚下蜿蜒成墨色绸带，对岸的霓虹像碎钻洒在水面，折射出不属于我的人间烟火。
“啪嗒“
易拉罐被踢飞的声响惊起一群江鸥。我循声望去，逆光中站着个穿鹅黄色卫衣的女孩，马尾辫在江风中扬起细碎的光。
“女孩子”惊恐的回过头来，在霓虹灯的反光中，露出一个50多岁阿姨的面孔，伸出手指指着我用重庆口音大声的喊道。
“刚才是不是你个屁娃儿甩的垃圾，老子刚准备下班了，你又在这里甩，在甩你信不信老子给你房子拆了！！！”环卫阿姨恶狠狠道。
我下意识往阴影里缩了缩，心虚的怕被看到。
“喂！！！说你呢！小屁娃儿！天台又不是你家坟地，能不能莫天天要死不活的？整天不是烟就是酒的，每次你这垃圾最多。“
阿姨踩着满地啤酒罐走来，帆布鞋在水泥地上拖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我这才发现她另一只手拎着瓶二锅头，标签上的红星在灯光下红得晃眼。
“明天这里片小区有领导检查，你能不能配合点？“她突然蹲下来，用满是污垢的手指戳我膝盖，“梁朝伟在天台上喂鸽子多文艺，你倒好，喂蚊子！“
我向后仰去，后脑勺磕在生锈的栏杆上。这个时候我应该骂她神经病，或者直接离开，但喉咙像被浸了盐水的纱布堵住，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扫你的地，莫挨我诶！“
“嘁，抑郁症患者了不起啊？“她突然拧开二锅头灌了一大口，酒精顺着下巴流进衣领，“我屋老头子死的那天，我都没像你这样要死不活的！“
我浑身血液仿佛凝固。阿姨仰头望着渐暗的天色，眼中投出的深邃让我心里发凉。
她突然把酒瓶和我的易拉罐碰了一下，“来嘛，喝起！时间赶不上回家了，今天他的祭日。“
我们一老一少沉默地对饮。江风卷着火锅底料的辛辣味掠过天台，远处传来长江索道的轰鸣。
“小娃儿，咋个了嘛，感情出问题了？“阿姨笑着安慰道。
“我们年轻就是这个样子，为了感情还跳过这个河“她手指了指。
我呛得剧烈咳嗽，酒液顺着下巴流进领口。她突然笑起来，笑声像碎冰撞在玻璃杯上：“原来你会笑啊？刚才还以为你有抑郁症呢，没得事就好，都会过去的。看开点！“
后来我们谁都没再说话。直到目送阿姨摇摇晃晃站起来离开。
“谢谢了，大姐！”我低声的说道，
“莫得事，小娃儿，莫做憨事哈？”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点开她的头像，她发了张自拍照，“后面写着看我这样子，长得应该不像骗子吧。”
她举着手机的手臂微微弯曲，食指轻抵屏幕边缘，屏幕反射的冷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明暗交界线，衬得脸颊线条比平时柔和些——大概是特意找了45度角，让下颌线的弧度刚好藏住小绒毛。
齐肩的碎发有点乱，几缕贴在额角，发尾卷着自然的弧度，应该是刚洗过，透着点湿润的光泽。
她没怎么化妆，眉毛是自己修的自然形状，嘴唇涂着透明的唇釉，抿嘴时会显出唇峰的小尖角，嘴角边还有个不明显的梨涡，被她刻意往镜头凑的动作挤得更清晰了点。
背景像是在服装店里，身后挂着一排排的衣服，远处的天是淡粉色的，大概是傍晚拍的。她穿了件领口带蕾丝花边的白T恤，领口歪着露出一小片锁骨。
整个画面没什么刻意的摆拍感，倒像是随手举起手机时的抓拍，连她眼角笑出的细纹都清晰可见，却让人觉得比精修过的照片更生动。
看着屏幕上的照片，我突然感觉到一种熟悉感。
“听说有美女看，我就来了，这不一看，果然有美女。”我在照片下方回复到。
顺手打开了手机自带的视频软件功能，做了个视频发回去。
“不过，你看起来...“我删掉三个版本的回复，最终只留下，“也不像我想的那样，是个傻姑娘呀？“
秒回的语音里裹着笑：“夸人就夸人，拐什么弯，王八蛋，你奶奶个熊“背景音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
听着格外开朗的骂声，心结仿佛都打开了很多。
你一言我一语的，我们开始隔着1600公里分享晨昏线。她发来苏堤春晓的晨雾，我回传山城立交的晚霞；她直播灵隐寺的钟声，我录制嘉陵江的浪涛。她总说我的镜头没审美，而我觉得她手机里的江南水乡，分明是戴望舒诗里的雨巷。
哪怕一支手，一朵花也能拍出别样的美感。
在吵闹中睡了过去。朦胧中我梦到了扎着高马尾的她隔着山头，用她拿沙哑磁性的声音骂我。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我摸着黑去拿电话，却把水杯子打落在地。
“起床尿尿了“她的语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看了看手机，凌晨4点，浙江此刻应该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刻。
“你要死啊，昨晚睡那么晚，4点就起来了，干嘛？“我有气不敢发，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整笑了。多久没这样的感觉了。
她发来张截图，是我上周发的朋友圈：嘉陵江夜景下，配文“十情九悲“。
“抑郁症又犯了？“她的消息带着调侃，“本姑娘这是要拯救你于水火之中，你别不知好歹！“
我真的被她气笑了“拜托，谁救谁，昨天不是我在开导你吗，倒反天罡！！！”
“那我不管，反正你有病，得治！”那边传来咯咯的笑声
我攥紧手机“我这里有药。“
“治抑郁症的？“对面秒回。
“治心碎的啦！“我也笑了出来。
“王八蛋，我要出门拿货了”她随口说道。
“拿货，这么早”
“不然呢做服装都这样子”
“每天都是？”
“也不都是偶尔两三天”
“你没瞌睡吗？”
“有但是不困”
沉默蔓延过整个屏幕。结果我又鬼使神差的睡着了。当她再发来消息时，又是一张自拍照，美得不可胜收。我内心其实是“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