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店铺，街上人仍是多，不过比刚来时要好一些，大概是下午时间，路两边的小摊贩还在坚守的不多了，腾出了大片空间，显得路面宽广起来。
两人前后走着，远远的，就听旁边传来两声吆喝。
一回头，原来是一个摆摊小贩，摊前还站着个老妇人，年纪六十上下，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小贩手里的什么东西，那小贩口若悬河地说着话，唾沫星子横飞。
“老人家，您可真有眼光，一下就瞧中我这里面最好的了。不瞒您说，今儿个啊，我就是在这里等一位有缘人，这东西不识货的还真没您的眼光。”
说着他便高高举起，温之意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金镶玉八宝盒子。
老妇人显然被小贩的这番话打动了，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听他侃侃而谈。
“我给您说，这八宝盒子可是我的传家宝，要不是因为家里有急事，等着用钱，我不可能拿出来卖。这盒子可不是一般盒子，盒身上的那都是金丝，您知道什么是金丝吗？花丝镶嵌总知道吧？”
老妇人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小贩脸上乐开了花，觉得有戏：“您看这金灿灿的，都是金子做的，这么细的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的，搁古代，不是皇家人，谁用得起这个呀，另外，我还给您说……”小贩拿手挡着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我祖上就有皇家的人，这东西传到我这儿，全国可能都没有第二个了……这八宝盒是个吉祥物件，特别灵，您买了准没错，肯定保您一家老小平平安安，顺顺当当。”
老妇人听得一愣一愣：“真的？”
小贩胡子一吹：“那可不。不然什么灾啊祸的，到时候都落您家里头了。”
这人啊，就怕被吓，尤其还是部分封建迷信的老年人，这话一出，老妇人当场脸色就不好看了：“那……你这盒子多少钱？”
“不多不少，这个数。”小贩比了个数字六。
老妇人“啊”了声：“六千啊，有点儿多……”
小贩急得直拍大腿：“哪能六千啊，是六万！这可是皇家的东西，六万我都亏了，还敢是六千？这样，我真觉得咱们有缘，给您打个折，五万，不能再少了，就五万。您五万块钱买个吉祥，买个全家平安，一辈子享福，真的是划算！”
眼见老妇人将手伸进口袋，摸出了钱包，小贩激动得连POS机都准备好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双素净纤细的手伸了过来，摁住了老人的钱包。
“阿姨，您喜欢这东西？”温之意笑盈盈地看了看二人，“巧了，我也觉得不错，他卖您多少钱？”
老妇人说：“五万。”
“哟，那可不便宜。”她用眼神示意姜荀上前，将老妇人拉远了些，自己则直面那个小贩，问道，“刚才好像听你说，这是花嵌作品？还是明朝的？那你能不能详细和我说一下，具体都采用了哪些工艺？另外，你怎么证明这些是金丝？”
小贩脸都气绿了，知道八成是遇到了行家，但又不好直接发作，冷声道：“我怎么知道，我是卖它的，又不是做它的，我要有这手艺，我还能在这儿？”
温之意淡淡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既然你不知道，那就换我来说吧。明清的花嵌作品有很鲜明的时代特色，以宫廷风居多，做工繁复且细腻，追求雍容华贵。明朝则更加灵动一些。而你这只八宝盒，做工相对简素，虽然有装饰，但风格并不是明清时期的，所以你大概率在说谎。另外……”
她伸出手，掌心朝上：“不介意的话，能让我拿着看看吗？”
“凭啥？”小贩眼睛一瞪，“东西我不卖了，行不行？不卖了不卖了，你们可真闲，快走，走！”
此时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见他想耍赖，大家议论纷纷。
“哎，你这人，既然出来摆摊，肯定就是卖东西的，怎么说不卖就不卖？”
“对啊，刚才不是还理直气壮吗？让人姑娘看一看，真金不怕火炼，你躲什么？”
“怕不是卖假货哦，骗不过行家，就会骗老太太？”
小贩扯着嗓子，脸红脖子粗的：“你们吵吵啥，谁卖假货？啊，谁啊？我这就是真东西，你们爱信不信！”说着，他赌气似的往温之意怀里一塞，“看吧看吧，我就不信你能看出个花来！”
温之意笑而不语，把盒子在手上那么一掂量，心里立刻有数了。
重量不对。
再细细摩挲上面的金丝纹路。
材质也不对。
“你这不是金的。”她一口咬定，“这是镀金，里面是铜丝，金和铜的硬度不一样，用刀子刮开表面就能证明了。”
大伙一听，哗然一片。
小贩的脸色红白交替，咬着牙不作声，他根本不敢按照温之意所说的去证明，因为这东西就是假的，是他昨天从批发市场买回来的，原价八十五，还是批发的优惠价格。
“敢不敢？”温之意问道。
“这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卖，卖多少，都是我的自由，跟你有关系吗？”他朝地面啐了口唾沫，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就算，听好了，就算你说得对，这盒子上面嵌的宝石可是真的，你瞧，上面最大的四颗就是冰种翡翠，绝对值五万！”
“这……”温之意愣了愣，没说话。
她对宝石不算很了解，又低头看了几眼，一时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安静下来，纷纷抻着头，想要一探究竟。
场面登时僵住了。
小贩见她脸色有异，便知她懂花嵌，但不懂宝石，马上就又趾高气扬起来：“怎么着，这就把你难住了？是，刚才我是说得夸张了点儿，那不过就是为了好做买卖，其实真正值钱的是这些宝石，人家老太太愿意买，你们就别多嘴了，该干吗干吗去。”
说着，他就要赶人走。
“等一下。”
另一道声音的主人挡在了温之意面前，从她手中接过那只金镶玉八宝盒子。
“冰种翡翠，又叫籽儿翠，属于‘有种无色’的翡翠，质地和玻璃种的很相似，透明度略低，无色或者少色，外层光泽很好，因为给人冰清玉洁的感觉，所以叫作冰种，最常见的是蓝花冰，无色冰种比较少见。盒子上的这四枚，质地杂，有突出的流纹状线条，光线照射下，还能看到圆形气泡，材质不可能是冰种翡翠。”
小贩听愣了：“你、你胡说！不是冰种是什么？”
“我初步推断，应该是二氧化硅和其他多种无机矿物的非晶态固体，俗称……”姜荀抬起头，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字——
“玻璃。”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笑声。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小贩彻底败下阵来，臊得满脸通红，一把夺回宝盒，卷起铺盖落荒而逃。
老妇人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被骗，抓着温之意的手，直说感谢。
“孩子，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我人老了，脑子不好使，幸亏你们帮了我，不然我的钱都要被他骗走了。”
温之意笑笑：“阿姨，不用客气，这都是应该的，这地方骗子不少，您可别听风就是雨，随便给人家掏钱，实在想买东西，就去里面的大店，小摊上的多半都真不了。”
老人家连连点头，“我呀，就是在家里太闷了，没事出来遛遛弯，儿子在这边工作，忙得很，我也不想给他添麻烦。这不，下周我就要回老家了，想着买点穿的戴的，回去给小孩子玩，刚一走到这儿，就看上那东西了，幸好有你们。”
老人千恩万谢，非要请两人去吃饭，温之意当然不会答应，举手之劳而已，况且他们还有很多家店没有去呢。
见他们不肯，老妇人只好作罢，又问温之意是做什么工作的，让她给自己留个联系方式，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感谢。
温之意把工作室的名片给了她一张，老人这才满意。
“孩子，你和你对象俩人真般配，真好。”
温之意：“……谢谢阿姨。阿姨再见。”
算了，多一句不如少一句，这种事不容易解释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