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太守府内，突然火光冲天，一时间喊叫声跟开了锅似的。着火点就在后衙马槽，旁边紧挨着监狱，东面又贴着花园围墙。火舌像疯了的潮水，哗啦啦往花园墙里扑，正好朝着厚卿和娇娜站的地方猛冲。
娇娜自小养在深闺，哪见过这阵仗？当场吓得软在厚卿怀里，脸色惨白，嘴里不停喊哎哟。厚卿一条胳膊揽着她腰，伸手钻进她罗袖里攥住她的手：妹妹别怕，我送你去找舅母。俩人刚往通内堂的走廊挪，就听轰隆一声巨响，西墙塌了个一丈多宽的大口子，正好堵死月洞门。火浪裹着浓烟从缺口往里灌，墙外喊杀声越来越近，都快贴到墙根了。
娇娜实在撑不住，猛地转身伸出玉臂搂住厚卿脖子，只喊了声哥哥救我就晕了过去。火已经烧到花园走廊，喊杀声近在咫尺。厚卿也顾不上避嫌，拦腰抱起娇娜就往东边冲，一头扎进荷花池边的假山洞。
洞里居然有石凳石桌，厚卿坐下把娇娜抱在怀里，凑到她耳边轻声喊：妹妹醒醒。娇娜慢悠悠缓过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滴在厚卿唇边。他赶紧把人搂得更紧，脸贴着脸絮絮叨叨地哄，一口一个好妹妹。洞外火声人声闹哄哄的，俩人却在洞里你一声哥哥我一声妹妹地依偎着，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才算消停。
厚卿扶着娇娜钻出山洞，四野静悄悄的，西边半天还飘着红霞，月亮把花影洒了一地，墙根下虫鸣唧唧。再看娇娜，发髻歪在一边，泪痕挂在脸上，月光照得她像带露的海棠，又似经霜的李花。厚卿心都化了，攥着她的手，伸手替她理鬓发，嘴里还在念叨妹妹。
俩人手拉手肩并肩在月下散步，走到小红桥边，娇娜腿一软：走不动啦。厚卿扶她坐在桥栏上，自己站在跟前，眼睛都看直了。娇娜被他盯得噗嗤笑出声，赶紧低下头。厚卿这会儿也不管不顾了，大胆搂住她肩膀，伸手抬起她的脸。娇娜顺势往他怀里靠，他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接着脸贴着脸，四目相对，月光下俩人情意绵绵，只听见彼此怦怦的心跳声。过了半晌，娇娜轻轻推了他一下，俩人相视而笑。
正甜得发腻，池那边传来丫鬟喊小姐的声音。厚卿刚应了一声，四五个丫鬟带着奶妈就慌慌张张跑过来，拉着娇娜说：小姐快回吧，夫人都快急疯了！月洞门被瓦砾堵着，众人踩着碎石堆往内堂挪。荣氏一见娇娜，喊了声我的心肝就把人拽进怀里。娇娜趴在母亲肩头哭个不停，好半天才被哄住。
没多久丫鬟来报伍相公求见，飞红她们赶紧躲到屏风后，奶妈也把娇娜扶进房。荣氏刚说请，伍相公就弓着腰走进来，请安后才敢坐下：夫人和各位安好？外面都搞定了，强盗一个没跑。是学生们没看好，让夫人们受惊吓了。说着又要磕头，被荣氏拦住：火灭了人也抓了，这是你的大功！得派个人赶紧去告诉老爷，让他完事就回来。花园墙塌了，赶紧叫工匠修好，这几天先派几个兵看着缺口。
伍相公连连应着，倒着退出去了。姬妾们和娇娜又回到内堂，厚卿赶紧问起火原因。荣氏叹气：都是看守囚犯的头头不小心！囚犯买通小牢头，趁老爷出门，在马槽放火，还打破狱门冲出来。有个领头的听说老爷家眷多，居然带着人往内宅闯，三四十人扛着木头撞墙，喊得跟杀猪似的。说到这儿，娇娜偷偷瞟了厚卿一眼。
飞红接话：当时我抱着安邦吓得直哆嗦，还是太太让我们躲地窖。太太找不到小姐，急得快疯了。幸好都尉带人马赶来，把爬进墙的强盗都抓了。荣氏拍手：明天得好好请都尉和伍相公喝一杯，咱们内宅也摆席压惊！姬妾们一听有酒喝，立马转悲为喜，安邦乐得在屋里转圈。荣氏笑着说：不早了，睡去吧，明天早起喝酒！又转头对厚卿说：花园住不了人，你搬后院来睡。厚卿心里乐开了花，丫鬟们七手八脚把他的铺盖书本搬到荣氏后院东屋去了。
众人散后，厚卿回了房。更楼都敲过四更了，他还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烙大饼。做梦都没想到一场大火居然成了助攻，让他和娇娜有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他对娇娜的心思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儿见她出落得越发水灵，更是魂都被勾走了。?
从前总在月下琢磨，这辈子能不能牵牵她的手、碰碰她的衣角？哪成想一夜之间全实现了！月光下那轻轻一吻，脸颊相贴的温度，现在想起来还心跳加速。独自躺在被窝里细细回味，甜到冒泡，怎么也睡不着，心花怒放得能开个花圃。?
这觉睡得昏昏沉沉，直到第二天日头晒屁股，外间摆开酒席，荣氏派丫鬟来叫，才把他从美梦中拽出来。丫鬟掀开帐子，见他抱着枕头还迷迷糊糊的，推了他一把。他一睁眼就问：小姐呢？丫鬟抿嘴笑：小姐和姨娘们都在内堂等您入席呢。?
厚卿一听这话，麻溜地爬起来梳洗，跟着丫鬟往内堂跑。果然见荣氏带着一群姬妾围坐一桌，娇娜坐在荣氏右边，左边正好空着个位置。荣氏拉他坐下，他刚坐稳就问娇娜：妹妹昨晚睡好了吗？娇娜偷偷抬眼瞟了他一下，脸红到耳根，半天说不出话。?
荣氏打趣：哥儿怕是昨晚没睡好，不然哪能睡到这时候？厚卿顿时臊得挠头，这心思也就他俩能get到，旁人倒没在意。丫鬟端上酒菜，荣氏招呼着吃喝，三姨儿又催厚卿讲隋炀帝的故事解闷。?
厚卿见娇娜在这儿，讲得更起劲儿了：今儿换个新鲜的，说说当朝宰相杨素家姬妾的八卦。杨素帮隋炀帝抢了太子之位后，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进出皇宫跟回自己家似的，见了皇帝都大摇大摆。宫里有漂亮宫女，他张嘴就要回家陪酒，隋炀帝碍于他是老臣又是同谋，只好让着他。可这老小子越来越嚣张。?
那天正热，隋炀帝在太液池乘凉，派太监宣杨素进宫。杨素正跟俩美人在长杨馆下棋避暑，一听宣召就坐着凉轿进了内殿。到了太液池边还不肯下轿，反倒让皇帝迎下来，俩人并肩上殿。炀帝赐座，杨素连谢都懒得说，拱拱手就大模大样坐下，张口闭口老臣如何如何，净吹自己的功劳，听得炀帝直犯尴尬癌。?
炀帝没话找话：朕和你去太液池钓鱼咋样？杨素点点头，俩人慢悠悠往池边挪。这太液池直通江河，鱼多着呢，水面宽得能跑船，小港绕着殿宇，上面架着白石桥，岸边杨柳依依。君臣俩并排坐在柳树下，凉风一吹，柳条儿往脸上飘，水里鱼群游来游去。炀帝说：鱼挺可爱，朕给你钓条下酒？杨素说：哪敢劳烦陛下，老臣来献一尾。炀帝又说：咱俩比赛，谁先钓着谁赢，输的回殿罚酒。?
太监递上钓竿，俩人把椅子挪到岸边。岸边柳树遮不住太阳，宫女赶紧撑来黄罗伞，一边一个罩着。周围官员围着看热闹，宫女给挂上鱼饵，俩人同时把钓线甩进水里。炀帝盯着水面专心致志，杨素却跟脖子上安了马达似的东张西望——原来炀帝身边全是绝色宫女，香风阵阵裹着俩人。?
杨素本就好色，瞅见左边捧茶盘的紫袖宫女，小脸玲珑身材娇小，手指嫩得像葱段，恨不得伸手摸摸。碍于皇帝在场不敢动，眼睛却忙得很，这个看完看那个，鱼把鱼饵偷吃了都不知道。炀帝刚甩下竿就钓上条三寸小金鲫，笑着冲杨素晃：朕钓着了，丞相记着罚酒啊。?
杨素正看入迷，还以为自己钓着了，猛地扯竿一看，钩上空空如也。宫女赶紧重新上饵，这边炀帝又钓上条小鲤鱼，官员们齐喊万岁。炀帝笑得更欢：第二条了，丞相记两杯。杨素见钓线动了动，急吼吼扯上来，还是空钩。官员们捂着嘴偷笑，把他气的吹胡子瞪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种小鱼配不上天子的钓线，看老臣给陛下钓条大的！?
炀帝听他说话冲得很，心里不爽，放下钓竿说要去洗手，转身进了内宫。杨素假装没看见，手支着下巴继续钓鱼。炀帝回内宫，萧皇后见他脸拉得老长，忙问咋了。炀帝怒：杨素这老东西太嚣张，我真想在宫里把他办了！皇后赶紧劝：可别呀，他是老臣又有功，平白杀了外官肯定不服，再说他手里有兵权，闹起来可就糟了。?
炀帝气消了点，换了身衣服回到池边，见杨素一条没钓着，故意问：丞相钓着几条了？杨素酸溜溜地说：能化龙的鱼哪那么多？话音刚落，他猛地扯竿，一条一尺多长的金色大鲤鱼被拽了上来。老小子得意地把钓竿一扔：有志者事竟成，陛下看老臣咋样？炀帝憋着气说：有丞相在，朕还有啥可担心的。说着传旨摆宴。?
君臣俩回殿喝酒，刚钓的鲤鱼做成羹端上来。炀帝端起大杯：钓鱼有约，朕先钓着，丞相得干了这杯。杨素喝干，又让侍从给炀帝斟酒：老臣钓的鱼大，陛下也得赏脸。俩人一杯接一杯，喝得醉醺醺。炀帝又端来大杯：朕钓了两条，丞相得补罚一杯。?
杨素喝不动了，又见捧酒的正是刚才那个紫袖宫女，借着酒劲隔着袖子去摸人家的手。宫女吓得一缩手，哐当一声，金杯掉地上，酒洒了杨素一身。杨素老脸挂不住，怒喝：大胆奴婢敢戏耍大臣，拖下去重打！炀帝本想发作，见杨素不顾君臣脸面，反倒不好插手，只能默不作声。左右见皇帝没说话，把宫女拖下去打了几棍。?
杨素还教训炀帝：这种小人才最可恶，古来帝王稍一纵容就坏事，今儿老臣替你治治，让她们知道陛下虽仁慈，老臣可执法如山。炀帝再昏庸也疼宫女，从没动手打过，见杨素这么不给面子，心里火大。杨素见炀帝不说话，谢了宴就被侍从扶着走了，一路骂骂咧咧出了宫门才上轿。?
打这以后，君臣俩各玩各的，炀帝再也不召杨素进宫，杨素也不上朝。老小子回府后广纳姬妾，派人去扬州、荆襄一带搜罗美女，教她们歌舞，绝色的就留作自己姬妾。出门进门都有十几个美人围着，捧毛巾的、托盘子的、挥拂尘的、摇扇子的，真是粉白黛绿环伺，看得人眼花缭乱。六七十岁的老头儿混在一群年轻姑娘里，活像红杏丛里戳着棵老梨树，能不迷糊吗？?
有天他正和姬妾喝酒取乐，家丁来报有个少年求见，说有机密事。杨素盘腿坐在大椅子上，见了少年连屁股都没抬：小屁孩有啥机密？少年见他这德性，扭头看院子：常听人说丞相礼贤下士堪比周公，可周公吃饭都三次吐掉食物、洗澡都三次握发见客，哪像您这么傲慢？?
杨素被噎得酒醒了大半，赶紧站起来让座。少年作揖坐下：丞相想做乱世奸雄还是救世仁人？杨素问：有啥区别？少年说：奸雄就像王莽曹操，篡位被骂千年；仁人就像商汤周文王，爱民得天下。如今隋炀帝荒淫无道，百姓怨声载道，您位高权重不匡扶也不讨伐，就知道喝酒玩女人。隋朝灭亡倒没啥，可百姓遭罪啊！万一民愤爆发，您老命都难保。?
杨素听得哑口无言，半晌才说：先生先回，让老夫想想。少年知道他听不进去，鞠躬告辞。杨素突然想起没问姓名，让家丁去追。话音刚落，拿红拂的姬妾追出去问：俺家丞相问相公姓名住处？少年答：李靖，暂住在护国寺西院。姬妾笑得眼波流转：那地方挺清净呀。说完抛了个媚眼，转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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