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持道轮回 > 第一节:深山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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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阳村的风总是带着股子狠劲。

从千阶悬空栈道往村里望,最先撞进眼里的是百丈悬崖的青黑色岩石,像被巨斧劈开的青铜巨门,将整个村子锁在周罗山的褶皱里。栈道是祖祖辈辈凿出来的,木头早已被风雨浸成深褐色,踩上去咯吱作响,底下就是云雾翻滚的深渊。点点牵着可可走过时,总忍不住低头看——据说百年前有个新手猎人脚滑掉下去,三天后,他养的天罗猪自己从栈道爬了回来,嘴里还叼着半块染血的衣角。

“死胖子,再晃悠把你扔下去喂山魈!”点点攥紧手里的藤条,手腕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可可这头蒙猪刚满五岁,体重比去年翻了一倍,黑黢黢的身子像块活的陨石,每走一步都让栈道晃得更厉害。它似乎听懂了威胁,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却故意把肥屁股往点点腿上蹭,差点把他挤下栈道。

这是每天的必修课。从村口的小平台到猪圈,短短半里路,点点要抱着可可走三个来回——罗阳村的规矩,养猪人必须亲自抱猪进出,说是能练出“同息之劲”,让人和猪的气血拧成一股绳。点点三岁开始抱猪,从巴掌大的幼崽到如今三百斤的可可,胳膊上的茧子厚得能刮下一层皮,可每次走过这栈道,依旧觉得像在跟命运拔河。

过了小平台,迎面就是百尺瀑布。水流从悬崖顶端砸下来,在底下的深潭里溅起丈高的水花,彩虹总挂在潭边,像条五彩的带子。吊篮就悬在瀑布旁边,是个能装下两头成年天罗猪的藤筐,靠人力拉动铁链升降。点点抱着可可钻进吊篮时,浑身都被瀑布的水雾打湿,粗布衣裳贴在背上,凉得他直哆嗦。

“点点,你今天慢了半刻!”吊篮对面的铁链旁,罗虎叔光着膀子吆喝,古铜色的肌肉上挂着水珠,像抹了层油。他手里的铁链磨得锃亮,拉动时发出“哗啦啦”的巨响,“再磨蹭,三阳都要偏西了!”

点点没敢应声,只是把可可往怀里紧了紧。这肥猪正伸着鼻子去拱吊篮的藤条,差点把编藤拱松。他知道罗虎叔说得对——罗阳村的时间不等人,三个太阳在天上转得飞快,错过了喂食的时辰,天罗猪会闹脾气,三天都不肯好好吃食。

吊篮升到中段时,能看见村子的全貌。罗阳村像块嵌在山坳里的千层糕,顺着山势铺成四层阶梯:最底下是寨门和武器库,青黑色的石墙垛上插着兽骨制成的幡旗;往上一层是演武场和药院,演武场的青石板被踩得发亮,药院的田垄里种着墨绿色的草药,据说能解凶兽的毒;再往上是星罗棋布的村舍,屋顶的黑瓦上晒着兽皮和猪草,烟囱里冒出的烟被风吹得歪歪扭扭;最高处是宗祠和藏典阁,飞檐翘角在三阳下闪着微光,像只俯瞰众生的老鹰。

“看啥呢?”罗虎叔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铁链的响声盖住了瀑布的轰鸣,“是不是又在想东叔那件绸子衣裳?”

点点的脸腾地红了。东叔是村里的传奇,养猪满十年后去了莫洛城,如今是防卫队的小队长。上次回来时,他穿着件天蓝色的短褂,料子软得像云,在瀑布的彩虹里一站,亮得点点眼睛都疼。村里人说那是“仙女织的布”,不用沾猪粪,不用补补丁,穿一辈子都崭新。

“等你养够八年,能进山猎到裂山魈,叔就托东叔给你也捎一件。”罗虎叔的笑声震得吊篮直晃,“前提是你别被凶兽啃了骨头。”

吊篮落地时,可可迫不及待地跳下藤筐,往猪圈的方向冲。点点跟在后面,路过演武场时,看见十几个半大孩子正抱着猪崽子练拳。罗石的花猪最凶,被他抡起来转圈时还在蹬腿;罗丫的小白猪最乖,趴在她怀里啃豆饼,尾巴摇得像朵花。点点突然觉得,罗阳村的日子就像这演武场的青石板,看着粗糙,踩惯了却觉得踏实。

猪圈在村子的第三层,紧挨着天罗池。这池子是全村的命脉,水是从悬崖底下渗出来的,清得能看见池底的鹅卵石,据说喝了能壮筋骨。可可一到池边就疯了似的喝水,肚子鼓得像个皮球,点点趁机坐在池边的石头上歇脚,望着悬崖上的祖训出神。

“百丈悬崖炼勇士,百尺吊篮星火起...”那字是用朱砂混着凶兽血写的,历经百年风雨,红得依旧刺眼。点点小时候总以为这是说要像勇士一样攀悬崖、荡秋千,直到八岁那年,周爷爷摸着他的头说:“傻小子,这说的是咱养猪人——悬崖再险,有抱猪的力气就能过;日子再苦,有猪作伴就能活。”

这话当时他没听懂,现在抱着可可走过千阶栈道,倒品出些滋味来。

“点点,发什么呆?该喂猪了!”罗丫提着食桶走过,小白猪从她怀里探出头,朝可可“哼哼”了两声。这姑娘比他大一岁,养猪的年头却比他长,据说她养的小白猪是天罗猪里最纯的血脉,能闻出三里地外的凶兽味。

点点赶紧爬起来,帮着罗丫把豆饼倒进石槽。可可吃得满嘴流油,时不时用鼻子去拱小白猪,被罗丫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委屈地缩回脑袋。

“你说,外面的人真的觉得咱们是‘二师兄村’吗?”罗丫突然问,手指绞着衣角。上次去莫洛城赶集,她听见有人这么叫,回来哭了半宿。

点点的脸又红了。他也听过这绰号,是山外的货郎说的,带着股子嘲讽的笑。“管他们呢,”他捡起块石头扔进水池,“他们懂啥?可可比他们家的狗还聪明。”

可可像是听懂了,突然抬起头,用鼻子把一块最大的豆饼拱到点点脚边。

罗丫被逗笑了,眼角的泪痣亮闪闪的:“周爷爷说,等咱们养够十年猪,就能去邦城参加‘天罗会’,到时候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咱罗阳村的猪有多厉害。”

“天罗会”是村里最大的盼头。据说那是各城邦养猪人的盛会,最厉害的天罗猪能跟妖兽搏斗,养猪人能被城主奉为上宾。东叔就是在天罗会上被防卫队看中的。

点点摸了摸可可的耳朵,这肥猪的毛硬得像钢丝,却暖烘烘的。“等我去了邦城,第一件事就是给可可买件绸子衣裳,比东叔那件还好看。”

这话逗得罗丫直笑,连说他傻。可可却像是信了,兴奋地在原地打转,差点把石槽撞翻。

喂完猪,点点抱着可可往家走。路过宗祠时,看见周爷爷正带着几个族老在门口晒兽皮。老人穿着件深蓝色的长袍,拐杖往地上一顿,就能让哭闹的孩子闭嘴。

“点点,过来。”周爷爷朝他招手,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可可的毛色亮了不少,看来你没偷懒。”

点点把可可往前推了推,这肥猪竟懂得用脑袋蹭周爷爷的手,惹得族老们哈哈大笑。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周爷爷摸着胡子问。

点点想了想,今天既不是血浴日,也不是祭祖日。

“是你爹进山的日子。”周爷爷的声音低了些,“五年前的今天,他就是抱着你养的第一头猪,走出这栈道的。”

点点的心猛地一揪。他爹是村里最好的养猪人,养的天罗猪能驮着他翻三座山。可五年前那次进山,他再也没回来,只留下半张染血的猪皮——现在铺在点点的床底下。

“你爹常说,”周爷爷的目光投向悬崖上的祖训,“罗阳村的养猪人,养的不是猪,是命。有猪在,家就在;猪壮了,人就强了。”

点点用力点头,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村里把猪当祖宗供着——在这凶兽环伺的周罗山,一头好猪能抵半条命。他爹用命换回来的猪皮,现在还在护着他睡觉呢。

“明天去藏典阁吧,”周爷爷从怀里掏出把铜钥匙,“里面有你爹留下的养猪经,该传给你了。”

藏典阁在宗祠的后院,是座两层的小楼,门是用铁梨木做的,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猪纹。点点捧着钥匙进去时,一股陈年的墨香混着兽皮味扑面而来。二楼的书架上摆满了泛黄的书卷,最显眼的是本用兽皮做封面的书,上面写着“周铁山养猪记”——那是他爹的名字。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第一页画着头胖乎乎的猪,旁边写着:“三月初三,抱猪崽子,名‘来福’,毛黑,性烈,善拱土。”点点知道,这是他爹养的第一头猪,后来老死了,被埋在天罗池边,立了块石头当墓碑。

翻到最后一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像是写得很急:“黑风谷有异动,裂山魈成群,需带天罗猪镇压。若我不归,让点点好好养猪,莫学我逞凶。”

点点的眼泪“啪嗒”掉在纸上,晕开了墨迹。他突然明白,爹不是逞凶,是为了护着村子。

“爹,我会好好养猪的。”他对着书页轻声说,“我会把可可养得比来福还壮,比你养的任何一头猪都厉害。”

可可像是听懂了,用脑袋轻轻蹭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从藏典阁出来时,三阳已经偏西,六个银色的月亮在东边天际露出小半个脸——罗阳村的夜晚有三个月亮,轮流照着,亮得能看见地上的蚂蚁。点点抱着可可往家走,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个巨人。

路过演武场时,看见罗虎叔还在教孩子们练拳。他把罗石的花猪举过头顶,大声喊:“记住了,猪是咱们的兄弟,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你练得壮,它就长得壮!”

孩子们齐声应着,声音震得树叶簌簌往下掉。可可也跟着“哼哼”叫,像是在附和。

点点突然觉得,那些被外人嘲笑的祖训,那些日复一日的抱猪时光,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意。“勤奋户外食,进出需人还”,说的是养猪要勤劳,更要说的是家人盼着归;“初见三阳烈日起,晚看六银沉月归”,道的是日子辛苦,却也有日月相伴的踏实。

回到家,点点把可可拴在院子里的老梨树上,自己坐在门槛上,借着月光看爹留下的养猪经。可可趴在他脚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像在给他扇风。

远处的栈道上传来吊篮的吱呀声,是晚归的猎人回来了。点点知道,明天天不亮,他还要抱着可可走过那千阶栈道,去天罗池打水,去演武场练拳,去面对那些可能永远不会理解他们的外人。

可那又怎样呢?

他低头看了看脚边的可可,这头被外人嘲笑的“二师兄”,此刻正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眼里只有信任和依赖。点点笑了,把养猪经往怀里一揣,起身给可可添了把豆饼。

夜色渐深,六个月亮在天上轮流值守,照亮了罗阳村的每一个角落。猪圈里的鼾声、演武场的拳风、天罗池的水声,还有悬崖上那几句历经沧桑的祖训,都在月光里渐渐融成一片——那是罗阳村的心跳,是养猪人和他们的猪,在这百丈悬崖之上,共同谱写的生命之歌。

点点知道,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就像栈道尽头的吊篮,总有升起的时候;就像祖训里说的,“百尺吊篮星火起”,只要人在,猪在,这星星之火,总有燎原的一天。

而他要做的,就是好好养猪,好好长大,等着那一天的到来。